短篇一

房真真:给,你要的东西。

  赵雪城:真真姐,既然都出来了,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房真真:不了,我还有事--还有,你下次不要再叫我帮你做事情了。我跟你哥已经离婚了,你也不是我弟弟,我没必要......

  赵雪城:可是真真姐,我没想当你的弟弟。

  房真真皱眉:那你还......

  赵雪城眼神一暗:你真的以为我只是因为你是我哥的前妻才找你的吗?不是的--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你怎么就一直没看到我呢?你为我哥放弃了去远方工作的机会,放弃了执念的理想,怎么就不能为我做一点牺牲呢?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就这么狠心?

  房真真眉心深皱:见到我的第一眼?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才九岁,别说这样的话......难道说......

  赵雪城:是,都是我做的--你那时只是路过我的城市,不久就要远去。可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而你一旦消失烟海就再无踪迹可寻,所以我只有想尽办法让我......哥娶了你才可以把你留下--但那都是因为我爱你啊!我也不想的,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的......

  房真真:够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以后也不想见到你!

  赵雪城:你不能这样做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分开--你不理我的话,我怎么办?你不理我的话,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房真真:你想和我结婚?

  赵雪城:并不是。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不过结婚是保障我们能在一起的前提的话,那我也愿意结婚的......

房真真:不过我却不愿意。因为我并不喜欢你。你想和我在一起--我成全你--一起死吧!不然就等我死了以后,你再死就好了。在那个地方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短篇二

在人海的世界上,眼泪如雪,寂夜深长

  

  齐驭邈敢对天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像顾熙仪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

  当然,他所说的“不解风情”,不是指男性与女性之间的那一方面,而是指和她生活在一起时,那种很不愉快的生活体验。

  之前,他的前女友柯诒姿请他帮忙,照看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奇怪女人,却没告诉他,她是那么地难以应付。

  不过,虽然齐驭邈不太情愿去照顾一个陌生女人,但他还是本着对柯诒姿的特殊情感,很快就把这件差事办妥当了。不单去机场接她,给她找好住处,甚至也帮她安排好了工作--他简直再想不出有什么能再替她做的了。

  可顾熙仪这个女人呢!不仅来的时候一脸臭屁,对他不理不睬。到现在可好,甚至他连找好的房子、公司都不去,却还对他大发脾气!什么“我又没找你帮忙,你那么积极干嘛!”,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也就奇怪了,怎么,柯诒姿不是把她说得很可怜吗?可她看上去非但一点都不可怜,反一副很可恶的样子!是他才可怜好不好?

  所以直到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劝进公司去上班的那一刻,齐驭邈才又感叹单身的好处:反正如果让他有这么一个女朋友的话,他肯定是没有办法再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不过很可惜的是,就算以为和她没有关系,齐驭邈也还是要活不下去了--只因为那次他无意中随口和柯诒姿电话时说了她一句,“像她那种人被分手是活该啦!”。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那里的顾熙仪把话听完后,重重把一叠文件拍的震天响,冷笑着回了一句,“我并不觉得我被分手是活该,反而觉得像你这种人被柯诒姿分手才是活该吧!”,说完之后她转身离去,害得齐驭邈老久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至此他们结下梁子。而那之后,他就陷入了刚回答一个人说他认识乔启瞬的时候,可是顾熙仪却立即就拆穿的窘境,又或者是,他才跟别人套完近乎,她却回过身来问,“你不是说不喜欢他这个人吗?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之类的“事故”中。

  天哪!他的回答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不认识的人可以马上去认识的话,那不是还是认识的吗?他认为的那只是一个说话的手段而已,为了达成客户的信赖,可她却非得和他扯上本质和粉饰野心与否的问题,竟然还污蔑他是狡辩!

  甚至直到最后,她和他的争执竟然发展到有关于做人的原则问题!她直接说他浮夸,虚伪,滥情又刻薄,他也还算忍得住坏脾气,只是说她,“听说你住乡下,不应该很淳朴的吗?怎么这么敏感?呵!”。

  但就是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顾熙仪也能拿来做文章,跟他冷战得翻天覆地。

  齐驭邈是完全没看出她的不平庸,只觉得她还不是那种可以随波逐流,却又能守住本质的人。幸亏她还不够火候,所以还没发威出来之前,齐驭邈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先把她调走了。

  但光用脚趾头去想想就知道,她那种不省事的人,又怎么可能不闹腾呢?

  调令刚接的那天她就安静离开了。可直到三个月后,齐驭邈才接到电话,原来她根本没去上班!

  齐驭邈只好匆忙追到顾熙仪的家乡。一路上他很是恼火--要不是柯诒姿的嘱托,他才懒得管那个女人呢!

  他满腔的怒火冲昏了理智,所以他并没有认真去看那窗外满目的绿色--不是百年古木,而是两三年的人工林,虽郁郁葱葱,却失了稳重。

  换句话说,他从未借此了解她的生长环境和所经历过的一切,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是无理取闹,而且是个虚伪、有心计的人。

  他把原不是虚假的她当做虚假,轻信了窗外茂密的浓绿。难怪至此,他也并没有理解那句,“我再也没有办法感受到,那过往山坳里树木拥簇着、散发出的彻骨的寒冷,和在那恐怖夜色中的声声鸟鸣,那一切都曾令我的心窝如此温润的暖过……”,或许他不明白,真正恐怖的,是现在的这幅景色。

  一下车,齐驭邈便感到一阵莫名呛人的木香,简直和她一样既粗鲁又直观!

  热浪席卷,几乎要把人灌昏,高温也使眼前的事物变得不真实了起来。他定了定神,走上涂抹不平的水泥路,穿过一路高耸的冬青。

  眼尖的助手小V立即发现了顾熙仪的位置所在。原来她蹲在其中一颗冬青树下,小小的让人看不见。

  夏日的燥热就已经让齐驭邈很不愉快了,他的回忆有些往覆更迭,蓦地想起了自己以前粗褂布裤的惨淡日子。偏偏小V又觉得自己厉害,看着狼狈的顾熙仪,不屑地哼了句,“真是个农民!”。这句话让齐驭邈觉得很刺耳,他就不要她跟着一起过去了。

  来不及和顾熙仪打招呼,他便直接跨过做香菇材料的木屑堆那里,在那又湿又热的上面走了一趟。皮鞋里灌满了木屑,精致的衬衣领上也都沾满了污渍,他不悦地甩了甩头,靠近蹲在高大冬青树下的顾熙仪。

  听到声响的顾熙仪转过头来,在发现来人是他后,就又一脸冷漠地掉转回头。害得本来一心想要帮她一起把那沉重编织袋拉起来的齐驭邈也不由地不爽起来:没错,她就是以那种不知道会不会更差的态度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就知道不该对她抱有什么期待的。

  但齐驭邈也知道不能对她来强硬的,而且为了避免她的态度会更强硬,一贯没什么洁癖概念的他,还是想要帮她把编织袋给扯上来。

  只不过他心中执念着那由头,却又在靠近她的时候,看到她的浑身窘样就不禁笑了,他的那种“嘲笑”果真让她生气,齐驭邈便又不敢再笑。

  他认命地蹲下,准备帮她拉起那编织袋。可是才蹲下,就发现那袋木屑浸了水又晒过后的气味蒸发得又烈又臭,几乎要窒息的当口,偏偏顾熙仪又奚落他了一句,“做不来就不要逞强。根本就没想来的,干嘛还故作姿态!”。

  齐驭邈一听这话没头没尾,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是个易怒的人,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到这种女人了!他的眼睛微眯,代表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从来都是没谈上两句话,他就要被气走,而这就是顾熙仪的存在的意义!他在心中愤愤地想。

  齐驭邈很生气地抬腿要走,居高临下的眼神犀利而又决绝。但就在那么幸运却又不幸的一秒,他的目光却在接触到她的手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好看、健康的手啊!上面有着细腻的肌理和青筋隐现的麦色皮肤。因为热气的缘故,更显出了那书生意气中长期熏染的关节繁纹更加典韵悠长。那双现在正干着最下贱的活的手--也是一双能创造并享受艺术的手,可以融入生活的心酸,也可以坚强有力。

  他几乎可以在脑中看见那双手抚摸在书籍典故上那干燥的触感,而那双现在最下贱的手,此刻却有一种非常惊人的魅力。它细致的线条,和圆形粉色的指甲,纵使沾染上点点木屑也丝毫不影响那修长奇异的美感,而拇指间的长疤显赫,却仿佛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齐驭邈蓦地,不由重新审视这个蹲在地上的女人。这个女人对父辈愚孝,对朋友诚信,对自己忠洁,对陌生人友善,没什么欢乐。性格多变却一如既往的伪装,自认为有上苍有时却又抛弃上苍,还神神叨叨的爱流泪……

  但扣除其它的不满,齐驭邈这才发现,她真的是一个从头到尾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人了--至少比他纯洁,而且她还那么博爱,傻傻地让人看着唾弃,又有些心疼。

  好吧,其实她的那些精神上的东西齐驭邈也不甚明白,这也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帮她任何精神世界的忙的原因。但他就是受不了她那一套所谓做人的理论,而且觉得那很飘渺。但此刻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些,心里竟然还泛起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理解。

  齐驭邈的神思自顾自的涣散,但这才陡然想起所有问题的关键--他竟然在这么仓皇的境地里对她产生了想要占据的欲望,这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敢发誓,他从未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真心迫切的想要拥有一个人过。

  他暗暗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意思。而且很丢人的是,不知为什么,他在她面前竟然有些自卑和几分不可饶恕的龌龊。

  他堪堪地把目光眺望向远处,但腹部的虚空□□却让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头脑昏昏涨涨闪现的都是关于她的画面,只有最后那句,“你不知道,这是悬崖边的爱呀!”,让他瞬间清醒了。

  没听清顾熙仪说了什么,齐驭邈看她转身进了房门,也就跟了进去。但他却突然很怕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后,会耻笑他。

  就在乔启瞬的生日晚宴上,他还对她还有未完全消除的偏见,而她似乎到现在、甚至直至以后都不会改变她对他的态度。

  但真奇怪,他向来不是只会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感到痛苦吗,可这次为什么却对这个隐隐瞧不起他的人如此依赖?她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处世,可却让他一再地质疑自己。难道他被她的世界震慑到了吗?齐驭邈不禁有些懊恼。

  正犹自想着,顾熙仪却在他还没跨进房屋的门槛之前突然转身问他,“你为什么又跟来,不是要走了吗?”。

  齐驭邈一愣,半晌才讷讷的答道:“你,跟我回去上班吧,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谈。你这样做,别人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顾熙仪哼了一声,眼光似乎有些疲惫而有又些莫名的愤怒,“是柯诒姿会以为什么吧!你那么照顾她的感受的话,可以跟她说我过得很好,已经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倒是你很奇怪,以往你对于麻烦事可不这么上心,这次为什么却又不辞劳苦?如果是为了她的话,那你大可去讨好她,因为如果她问我的话,我会说你虐待我的”。

  顾熙仪讲话的语气很真,那么无赖的话从她嘴里说来都让人听着讨厌。

  齐驭邈听了也不乐意了,“我在跟你说上班的事,为什么非要扯上柯诒姿?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对她那么有敌意,你这种人难道就擅长把别人的好意曲解吗?”。

  顾熙仪愣了一下,不禁冷笑,“对,我就是这种脑袋有问题的人,我嫉妒所有的人都喜欢她,都想着她。难道你敢说,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怕在她面前不好交代所以才来的吗?但你有哪怕一秒想过别人的感受过吗?为什么我会这样?为什么她要这样......那是因为她怕我反悔跑回去找我的前男友、她的现男友,所以才找你来监视我的!知道为什么我偏偏对你态度很差?因为你和她一样,不,是和所有自私的人一样,天生就是要压迫人的那一种,让人很不舒服,却又想要好名声的人”。

  齐驭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地,就那么一直看着顾熙仪,直到再也看不出什么。他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椅子坐下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很久以后,他才低低地开口,“难道是我要一开始就这样的吗?”,可惜顾熙仪没有听清,也没有继续问的欲望,时间似乎就这么凝滞着。而她就像一朵远山上冰冻的玫瑰花,拒绝着爱和接受幸福的权利--即使她也享受过曾经有人把她捧在手心呵护过的岁月。

  而在顾熙仪将转身的那一刻,齐驭邈就明白了:她和柯诒姿一样渴望自由。但她们两人,一个口口声声要流浪,其实却最怕孤独,而柯诒姿虽闭口不提,却不容侵犯。

  无论顾熙仪在多远的地方,只要一被她爱的那个人召唤,就会渴望归属。所以说她孤单的心灵才会永远圣洁。但是现在的她在想什么呢?也许在想那个曾经爱过她的,她仍旧爱的男人在柯诒姿手里,却有种比无家可归更难受的感觉吧?但是怎么办呢,他也是那样自私的人啊。

  齐驭邈思索至此,当他习惯性翘脚的那刻他很懊悔,可后来想想,反正面前又是个不爱自己的人,又自己何必要这么顾忌她的感受呢?他轻冽地笑着,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而顾熙仪果真不喜欢他的盛气凌人,她将身体靠在门框上,恢复了那种一贯冰冷的态度。

  “很可惜,按照我的道德原则,我不应该视若无睹你对柯诒姿的一片痴情,但我不想成为你献媚的工具。所以你还是走吧!”。

  顾熙仪说完,转身要走,齐驭邈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顾熙仪转过头,看到齐驭邈的一脸悲戚很是诧异,但还是抽走了自己的手,“怎么,还有什么想说?”。

  顾熙仪问了两遍,齐驭邈都没有回答,只是坐着,她心里就不耐烦了,眉头才刚皱起来,齐驭邈就忍不住昏沉地亲了她满是冰霜的脸。

  但他似乎没料到那冰冷会一下子刺痛他,于是他瞬间失神辩解,然后在看到她嘲讽的眼神后,他即刻明白,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在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刹那,顾熙仪顿了一下,堪堪的立着,带着几分决然

  一阵风吹拂过,让人不免心中泛起悲伤。窗旁土梯上的草儿随风摇曳,看上去寒意十足,而早已经当空正照的毒辣太阳,把刚从正门下去的顾熙仪瞬间囚禁在火热的牢笼之中。

  她还需要去拼搏,拼搏出属于她自己的灵魂。而他,似乎只不过是她前行路上的一颗死缠烂打的绊脚石而已。

  这世界上总有人安逸,总有人愁苦,但齐驭邈却是第一次这么痛苦的被刺痛着。不同于柯诒姿带给他的感觉,他感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凌驾于他个人能力之外的社会悲哀。

  以前他从未察觉人与人之间有过差距,只有分努力和不努力的人而已。可她却总能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挫败和内心的不安。这不单单指在她面前不被承认的莫大悲哀,而且还有从她身上延伸而来的,庞大的、袭面而至的无力感。

  他们的思想总是背道而驰,各自的情感□□饱满,然而却总在不恰当的时机爆发激烈的言辞。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销魂失意。

  在遇到顾熙仪之前的人生里,他虽有失意,但仍清楚自己无所不能。每天出现在那些声色场合,精力充沛,自信满满。纵然是柯诒姿,到现在他也不甘愿放手,所以才会帮她照看这个可恶的女人。可没想到遇到她之后,他竟然学会在黑夜里独自品尝心酸,总是回想起那些以前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虽然他不像以前那样,精力超绝得对任何事都吹毛求疵,但他竟也学会了宽松,淡然处事,而这些都是她带给他,独一无二的改变。

  有时齐驭邈真觉得她像个瘟神,令他放弃了追求卓越的宝贵意志,但她的确又像个天使那般,让他明白了真正的自己。虽然她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他却只能待在同一个地方仰望,那样遥不可及--卑微的爱恋!

  齐驭邈双手死死按住了头,不想开口说话。半晌却又起身走出,冷若冰霜的上车,倚在靠垫上闭目。长的指甲尖锐的刺进了掌心,可他的面色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漠。

  在这条通往城市的道路上,无论是情感的更迭,亦或是灵魂的殿堂,生命的尽头不管有多曲折、漫长,他也始终只有一个人,千万个日夜地,永远孤单寂寥。

  为什么?想守望的人不在身边,可上天却还该死的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揭开他的疮疤,触动他的心弦呢?但他已经被这反覆打击的失去活力、无法动弹了吗?

  是的,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她博爱社会,永远没有共同话题,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和平共处。

  因为他们一样骄傲戒备,克制自私,并且对这个世界始终抱有最原始的恐惧和抵抗。只不过她是早已明白而不承认,而他,早已经深谙此道,却从不知晓。

  而他现在,再不会有勇气拼搏了。第一次,他想要的东西,在没做之前就绝望了。他永远的失去了她,却连尝试的勇气也没有--因为那种巨大的社会鸿沟,任谁都无法填补。

  其实他们也都一样可怜。有时连任性强求,甚至一句爱也说不出口,却还一个人悲伤得要死。而他仿佛一个沉睡在虚幻梦境里的人,被天使的吻刺痛、惊醒,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现实:他曾经向往的世界有多么平凡,而他又多么渴望那些,他曾经深深不屑、早已泯灭的古老情感。

  为什么,同样山灵出身的人类悲伤,竟会有如此多种,而又是何时,他也学会了她这样扰人心绪的思考?

  更不知何时,一滴晶莹落在了沾染木屑的衬衣上,包裹着健硕的力量,扰动了车内寂静的空气。察觉到异常,和煦的风于是轻轻扣窗。

  “齐驭邈,你的心,在痛吗?”

短篇三

  如果爱有尽头

  那么你说的开始

  便早是我们的结束

  

  序

  洪城三月的雨季总是一如既往地风林潇肃,尤其是天际的浓云骤雨,连绵不绝;伴着声声惊雷,顷刻间就能让整座城市沦陷在这磅礴的雨幕里。

  在这样一个多山多雨的城中,常年浸淫其中的人们也渐渐学会独自衍生出自己特有的一套复杂内敛的生活方式。

  冰凉的雨水仿佛能穿透、腐蚀一切的事物,浸润出一种全世界覆灭的悲伤情调,它能刺破神思,穿透时光,从远到近,萦绕无孔不入,就像是在最黑暗的缝隙里,也有生命难以承受地重量那样。

  但雨的另一方面表现得却很“无能”,好像只要撑起一把雨伞,就能将每个人隔成一个孤单的世界一样。

  人性中的欲望,爱眷是最容易交缠在一起的,混沌、沉重、压抑,而且带着一丝狡猾,像是冥冥中的生活的阴谋,像那淅淅沥沥飘零的雨,无论如何无法斩断。

  即使有最纯澈信仰的人生也无可避免会有各种各样的俗世牵绊,最为被人怜悯莫过于浑身湿哒哒地行走人世;就算山灵出生的新生鲜灵携着巨大的生命气息缓缓前行的力量,也无法挽救心灵的破败。

  我知道,我一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角落的人心并不是全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但也许换个方面来说,雨能冲刷掉我们的心中阴暗的罪恶,也许不想要的话,还能在伞下保留尽可能残留的尊严,像是举行某个古老庄严的仪式一般——履行我们最后的约定。

  

  沐浴过盛普骄阳的夏日郊园,睦远平静一如往常。

  山垣处异样明冽的昏色即将披上黑色的夜衣,呈现出一片宁静的暮色,伴着时针一分一秒地走过,地平线也随之渐渐消失。

  沉沉在暮霭沉沉中抬头的话,视线仿佛就会穿透遥远松林伸进天空的稀疏枝桠,望见朦胧的宙宇,和静谧山坳里唯有雾气四横蜿蜒的路途。

  夜渐渐落下了帷幕,暗夜漆漆,林间寂静的黯色里,偶然还有几声扰人心绪的鸟鸣声响起,和着竹林间窸窸窣窣,卷起一阵惊露。

  

  这里新奇的一切对顾熙仪来说都很新鲜,既像一种神秘也像一种现实。

  她在母亲的丧事过后就义无反顾跟着父亲搬出来隐居在这个山景官邸,虽然谁都知道他的父亲很不想带上她——毕竟她的母亲即使到死只是单纯的单相思而已,并没有获得她父亲的一丝怜悯,不过她非要来,倒是谁也拿她没办法。

  也的确如预料一般,顾熙仪就算来了,也没有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更近一步的可能。

  裸露在空气里,弥漫着的是久违的感觉。那种不安,难过,令人眩晕的氛围,医院里等待母亲手术结果的那样,预知的悲剧性焦灼地令一颗本就急切等待的心更加烦躁不堪。

  一阵夜露随凉风斜掠过,打点得院角那畦红玫瑰娇艳欲滴,随风曳舞的。

  静默的时空被虚空放的很大,思绪也抻得很长很远,仿佛时间的轮回,不知人间的悲欢。

  但就如同那颤抖的红玫瑰没有一只有力的手为她遮风挡雨那样,她也一样,在这黑暗中,伶仃无可依靠。

  

  在这稀薄冰凉的空气里,就在这座以白色为基调的荷兰小筑,这么深沉的夜色中,冷硬的圆形大理石台阶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名贵丝绸的女孩。

  她似乎受不了这奇异的冷,双手环膝,把头埋下,静默长久地沉入了一种难堪的境地。

  这种情况直到女孩的眼被白色车灯晃到才得以改善,仿佛一片斜送的雨裹着新鲜的气味一下子送到整个面庞般,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站了起来,用手挡住视线,却还是看见那辆熟悉的车从路口自上而下转过弯。

  栅栏上的藤蔓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但她却仿佛可以看见暮雨纷纷下,鹅卵石垒成的花圃青翠的青松和绿草,山间缭绕的朦雾,再一个转角就可以听到轮胎刹车的摩擦声……

  好吧,至少还是等到了不是吗?顾熙仪心想,于是她转头望房里跑去。

  顾熙仪的爸爸不喜欢顾熙仪,所以虽然和她住在一起,但房间却是分离出各自的区域的——从车库进去嵌在房子里的大门,只消从车库往上走,打开门往左是爸爸住的地方,往右则是顾熙仪和保姆住的地方。

  顾熙仪刚从右边把门打开,不期然听见说笑的声音从空气中透了出来,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慌乱地掩了门,感受到了雨水混着汽油的热气的陌生刺鼻味道,脸一下子木了下来。

  然而,只不过几瞬,她几乎是没有怨念,也没有丝毫嫉妒神色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

  爸爸从没有抱过自己,要是自己被他抱怀里也会那么开心的吧?就像那睡着的男孩一样的命运,爸爸也从不会伏在妈妈的耳旁笑着说话,温柔体贴……这么说来的话,那那个男人除了只是自己血缘联系上的亲人以外,他到底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爸爸?

  顾熙仪低下头这样地想着,伴着那轻巧的房门关上,她的心也关上了最沉重的一页。

  就是在这样一个清冽的雨夜,在这冰冷的灯下,瓷砖的地板渗出一缕缕寒凉钻进四肢五骸,冷风呼呼地刮,开着的窗被强风猛烈拍击。

  生命的意义就如那隐约可见昏黄的灯光下那落地窗外的树冠呼啸着,痛哭着,正同那道闪电一样毫无预警,却又震彻云霄。

短篇四

在林夏惠即将离开的时候,游景添抓住了她的手,“我一直想问......”。

  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似有巨大的苦痛闪过,只不过再见到的,却只有淡淡的悲伤。

  “那一天,我看着我们聊天的界面,你,一直显示在输入中,但是什么也没发过来……你那天想说的话是什么?”。

  林夏惠抽开了手,眼中只有无奈和冷漠,“呵,就算我现在告诉了你,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所以你这问题没有意义”,她总结了一句,就要离开。

  “别这样”,游景添急切地再次抓住了林夏惠的手,“再陪我十分钟,再陪我十分钟我就不再吵你--你知道的,我一向信守对你的承诺不是吗?”。

  林夏惠起身的手被压住,像是风筝的线被扯得颤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也摇晃了下,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有交集的那个时候吗?”,游景添这样问了一句,不过他也似乎没打算等林夏惠的回答,径直笑了开来。

  “呵呵,那时的我在说你坏话--我说去年夏天载你去学校的时候,你那么安静地害我以为我载了一个鬼魂......莉娜说你在我后面,我说我载着你,你当然在我后面呐,她又重复了一遍,那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你站在我的后面......哈哈”。

  游景添笑了起来,似乎是因为那回忆气氛的感染,林夏惠也笑了一下,只不过仍是没有说话--但这已经足够鼓励他了。

  “我都吓坏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傻傻地转过去问你--我该说什么,对不起?”,游景添继续说着。

  “结果你跟我说没关系,因为你不在意我,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在意--我在想,可能就是当时你的这句话激怒了我,所以我后来才会那样--因为你说怎样都没关系,所以在你面前露出了本性”。

  游景添苍白地笑了一下,“我曾经很开心,在你的面前不用伪装--因为你不会在意我,所以我做什么你也不会说出,也不需要花费时间、感情去维持什么关系,因为你自然会和我和平相处--但我现在不止想和你和平相处而已,我想要长久与你为伴,这样也不可以吗?那天我问你的话,你没发的,肯定不是像今天拒绝我的话吧?不然也不会那么久......所以为什么你不能按照你的心走呢?明明那天,你也会是答应我的吧,不是吗?”。

  游景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渴求,语气十分悲切。

  林夏惠放在桌上的手缩了起来,内心十分震动,

  但她笑了一下,抬头一眼看他,眼睛里似乎有泪光盈动,但还是冷酷地说了,“不行”。

  “为什么?”,游景添就不明白了,有些暴怒。

  林夏惠却只坐直了身体,语气淡淡。

  “我推着婴儿车去买鱼的时候,付完钱要走的时候,老板突然问了我是不是给小孩吃的,当我回答是后,他突然就把鱼夺了回去,说不卖我了--我还以为怎的,不过反应过来后就释然走开了--呵,你和那个鱼贩子、那些人一样,只不过是个半好人而已。而我,难道就因为只是你把善良的一面展示给我,所以我就要认为你是个好人,所以和你在一起吗?这没有道理啊,不是吗?”

短篇五

  费米子三十岁生日这天,过得简直糟透了。

  先是被人找上门来打骂、后来又进警察局里一趟,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同学骗人--不过用的却是自己的名字。

  而后,很是艰难的,费米子找到了一个律师来帮自己打官司,走上了漫长的正白名声的道路。

  为什么说她很艰难地找到呢,这是因为那个律师完全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叫宋赫塔。

  在最初费米子去律师所里预约的时候,宋赫塔便在等候椅上向她自荐了。

  费米子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他开的价钱给惊呆了--不是贵,而是太便宜了,他居然说免费。

  费米子看他如此年轻、轻浮的模样,于是怀疑他是个行走江湖的骗子,可律师行和其他材料佐证了他的高超水准。

  这就让费米子困惑了。

  所以纵使宋赫塔说只是他的好心,但费米子还是选择了拒绝。

  然后这就是最狗血的地方。

  因为宋赫塔竟不知怎么弄的,让全部的律师都拒绝了为自己辩护,反倒最后费米子还要上门去求宋赫塔帮忙才可以。

  而且,这次费米子还签下了一份以工还债的合约,来还他的“天价”律师费--因为他说这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所以是要钱的。

  费米子忍无可忍,只能再忍。

  于是宋赫塔好心好意地在她耳边说道,“好啦!我会帮你好好骂那个女人的,连同我的冒犯一起,这样你就可以消气了吧?”。

  

  二

  经历过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总算,费米子的官司胜诉,她以工还债的日子也结束了,是时候说分别的时候了。

  他们走在从法院出来回去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就是分开的地方--他经常送她回家到这里,然后转身。

  一路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谢谢你”,良久,费米子低低说了这一句,“要不是你,我一个人肯定很难坚持下来”。

  宋赫塔笑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他们还是继续走着。

  然而过了一会,宋赫塔突然停下来,问了她一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费米子也停了下来,转身,风扬起了她的短发,“什么?”。

  宋赫塔又重复了一遍。

  费米子顿了一下,然后回答,“我做过很多工作的,不记得了”,然后她继续往前走去。

  “你做过社区义工不是吗?”,宋赫塔说的这一句钉住了她。

  费米子转身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是宋赫塔”。

  “我知道”。

  “我是那个宋赫塔--被你从铁笼下救出的宋赫塔”。

  费米子安静了一会,然后笑了,“是,你长大了啊!你是来感谢我的吗?嗯......那就给我买个大蛋糕吧!我自己一直不舍得买,谢谢!”。

  “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他说。

  “那你为了什么?”。

  “我喜欢你”,他如此说道。

  

  三

  费米子并不相信。

  “你这并不是喜欢,只是移情”,她拒绝了他无数次。

  可他并不相信,“那你先和我在一起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我自然会离开你”。

  费米子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你完全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情感,而且加上我的--我最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

  “可你现在不答应,我也还是会不断纠缠”。

  “你难道是觉得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就能真的在一起了吗?不会的。我最不喜欢别人不尊重我的意愿,就光这一点,你就已经被我排除在外了”。

  宋赫塔轻轻扶住她的脸,“以前是你扶着我的脸,把我带出地狱,然后跟我说--我只能跟你到这儿了,接下去的路,你自己走--可我不想自己走,我想和你一起走,这难道不行吗,有什么不行的?”。

  费米子挣脱开来,叹了口气,“你以前太小了,虽然那时年龄不小,但你太像小孩子,所以才会让你误会吧?我做错了,但是......”。

  “但是我一直记着你”。

  “你记得我有什么用?”,费米子低头,良久,冷笑一声,抬起头来,“你以为我善良对吧?其实你错了,我不是有善心,那只有占据一半而已,其实我只是施舍......被家暴过的孩子大都特别孝顺,情商也高,很有眼力见,虽然内向,但其实怯弱、软弱、仇视人类、虚伪--而那些都是我,我虽然现在是个正常人,而且也绝对不会去做触犯法律、道德的事情,甚至必要的时候还会牺牲我自己,可那不是我,那只是暴打给我的生理记忆而已,不是我自己认同的东西,我讨厌这样,可它就是印在我的生命、骨血当中,好像我天生就该这样......”。

  “有一半就够了......”,宋赫塔讷言。

  费米子直接打断了他,“你太愚蠢了,我不会真的喜欢你的。就算我喜欢你的一瞬间是真的,可我很容易又会不喜欢你了。就像我最喜欢听歌,只有这点不变而已,但我喜欢的歌一直会变,就算我特别喜欢一这首歌,或许我会有时回味,但也会有平缓的时候,而那时候我会喜欢别的歌,因为我不会停止听歌的--就像我的情感总要有去处,归于工作、亲情、友情,而细分下来也是如此,所以我就这样,不专注地爱着所有人就行了,这也是为什么那时候我会做义工,帮助被家暴的人那样,我只是为了我的责任心,不是为了你--那是换了任何人都可以的。而我不会那样选择开始的,因为要结束很难,来来去去的我也很累,所以说就这样吧!这样会活到老就完了,那时候就没事了”。

短篇六

(一)

  萧若耶是个考研考了十年年都没有过的人。

  她是个好人,就只是背不下那些东西而已--当然那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她的能力和决心注定如此,所以她认命了。

  不过与其说是认命了,倒不如说是释怀了--她合该只是做那些她只会做的事而已。

  她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考完试后的那个面试。

  考官问了一个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可她实在不想和稀泥,又或者说是表达自己虽然不懂、但是会认真去学习的这样的一个态度......虽然那样很可能成功。

  于是很恶劣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子跳脱了--因为她只记得她说了一句。

  “我不懂得--但这是我自己争取来的面试机会,我不想浪费--所以我给你们唱首歌吧!”,然后她就唱了起来。

  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唱了什么,只是在那目光的注视中,感到一股漫长挣扎的羞耻似的,她的泪水不可抑制的留了下来......于是那瞬间她就决定了,她再也不要管这件事了。

  然后她就真的不管了。

  就像剜掉了一块快要愈合、却折磨她很久的伤疤--她似乎获得了重生,却又像失去了什么地,元气大伤。

  

  (二)

  不过纵使是元气大伤,但萧若耶也还是时常含着笑的。

  有时她的笑是好像因为能感到快乐的,但大多数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着了,像是某种虚幻。

  她尝试着把自己退化成似孩童般的思维,只   “我感谢那个认真跑过来、却还是赶不上绿灯的女孩,因为她的驻留让我看清了她的美”--萧若耶平日里就是写着这样的文字,边找活别的事情来做地过活着。

  所以即使是为了找寻某个可有可无的“真相”,而不得不去那远洋大海的轮船上度过几天几夜对她来说已经可以预见的无聊时光,她也还是去了。

  

  (三)

  萧若耶是去那远洋宴会的船上找修晨的。

  她想找出他身边的女人。

  本来以她这样没有什么权势的人是难以登上那大船的,但是因为她在工作之余还能做一些曲子,所以她用那些文字换了一纸上船的资格。

  萧若耶看到修晨上了高层的船舱里去--猜想他应该是去幽会女人,所以她也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可能是因为她去找的人是修晨,而修晨又并不知道她的到来所以没有吩咐,她竟然不需要任何伪装的、就这么轻易地上到了那个高层船舱。

  也或者是因为他们想看她耍什么把戏?--萧若耶不禁心想,心中不免自想,但面上表情却是淡淡。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热络的人,在那船舱外面也只能是磨了许久,才不得已向一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问话的。

  “您好......请问刚刚上来的那个男人在里面吗?”,她战战兢兢地试探。

  那保镖没有回话--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女人的风评,和她的目标并不是他的老板的话,她连走到楼下保镖的跟前都不可能!

  所以他只是无视了她。

  但萧若耶是绝对不可能被无视的--换作以往的她,嗯.......算清高的她吧,她会直接转身离去,但现在也因为挫折而锻炼出忽略一定脸皮的她可不会轻易罢休。

  她只是站着,“不是,我就是只是想问一下刚刚那个人他到底在哪,我是认识他的......请问你会说话吗?请问......”。

  “到底怎么回事?”,紧闭的金色雕花大门突然一下子打开了,一个皱着眉的西装男看着门外的他们,目光里有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威严。

  那个西装男看着萧若耶的眼神似乎隐隐有些不屑,只消一个眼神,那个保镖就心领神会地要把她拎出去了。

  萧若耶不允了,只是扭着--幸而听到声音也起身的修晨也看到了她,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若耶顺势挤了进去,一双温和的大眼睛却四处机灵搜寻着四下的光景--只不过除了一个坐在沙发上的慵懒男人以外,没有任何收获。

  她也不知道是失望或是其他,只是撇了撇嘴,很是疑惑,“那个人呢?你不是来见女人的吗?”。

  那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修晨却是一下子明白了,明白过后就一下子皱眉了,“什么女人呐!”。

  修晨明显无语了,然后急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慵懒男人致歉了下,“纪总,对不起,她是我……”。

  纪嘉林向来不爱听那有关捉奸、情爱纠缠的事,所以只是摆手,“事情解决了再来找我吧!”。

  他说了这么一句,意思是送客了。

  修晨于是拉着萧若耶出去了。

  “你干嘛啊?怎么还跟来......”。

  “谁叫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的,我那也是以外你.......才会这样的啊”。

  拉扯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门外。

  听着那纯真委屈的声音,纪嘉林却是呼吸顿了一下,浑身瘙痒了起来--还挺顺眼的,要不是有主的话,他非得.......啧,要怪只能怪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他不由的想。

  

  (四)

  萧若耶对记忆力不好,但对人脸的印象不错。

  在楼下大厅的宴会上闲逛的时候她看到了纪嘉林--人生地不熟的她虽然与他只有早上那一面之缘,但基于这船上其他人对她来说更陌生的情况下,她还是倾向于至少有过一面之缘的他。

  于是她向他走去,颇有些拘谨地,“你好,你知不知道阿晨......嗯,就是修晨有没有女朋友呢?或者说是比较亲近的女伴?”。

  萧若耶很是有些局促--因为她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且他也没有回答她的必要,这问题又有些没头没尾地唐突,所以她眸低低的。

  她有想过纪嘉林会不耐烦,或敷衍她,却没想到他竟是连施舍一眼都没有的就离开了,就活像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萧若耶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按照以前她那种反骨却隐忍的倔强性格,她应该习以为常这种忽略的,所以不会做些什么--但若是按照现在她放开了的个性来说,她又似乎应该绝对会针对他的,即使不是那种针对......

  但是天知道,她连该怎么针对也都不知道,这能怎么办呢?--真是可悲又莫名有些平和地,于是她平静了下来。

  那平静可能是大厅响起的音乐带给她的,但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忘了这件事了。

  诚然,那音乐或许也给纪嘉林带去了某些平静,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来找自己--因为负责人找到萧若耶,说是纪嘉林想让见见她--因为那些歌曲。

  这下萧若耶可找到“报复”的机会了!所以她什么表情没有,但心里却有丝丝变态的快意地拒绝了纪嘉林的请求见面--反正他又看不见她!

  

  (五)

  萧若耶和修晨在拉扯--直到纪嘉林走近的时候也还在拉扯。

  “你干嘛非要呆在我身边啊?粘的那么紧......”,修晨掰开她的手。

  萧若耶则一脸不服气的倔强,“啊我又不认识别人.......哎呦,很痛耶!”。

  纪嘉林的到来解救了他们--或者说是他--修晨。

  因为修晨直接上去和他攀谈了起来,所以害纪嘉林也不自觉地看着跟在修晨身旁的她。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萧若耶想起了某些偏见,所以扁了扁嘴就走了--修晨解脱了。

  终于解脱了的修晨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纪嘉林并不是他能随意攀谈的主,所以略微表示了歉意。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那么恨不得在家呆一辈子的人竟然会追这么远出来--只是为了偷看我有没有和女人幽会,肯定是我妈......”,修晨扶着脑袋,不无头疼的说。

  纪嘉林收了眉眼,蓦地看向他,眉目只是慵懒,“你妈妈和她关系那么好?难道你们结婚了?”。

  “呃......那是我姐!”修晨不禁挑眉,似乎为纪嘉林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我妈不对她好难道对你好?再说了我怎么会和......”。

  修晨的话很不客气--这点也是他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的--毕竟他和纪嘉林还没熟到这种地步,尤其是在纪嘉林是个如此冷漠的人的情况下。

  修晨很怕他会生气,却没想到纪嘉林却是低头莞尔,笑了一下,唇齿间发出好听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呢?也免得她们担心”,纪嘉林笑着,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在远处只看得见一个背影的女人。

  他只是随口问道,然后就在心中下了某个决定。

  “因为......”,修晨的声音忽然急促了一下,然后又暗自平复了地抬起头看他,却十分认真,“因为我是同性恋......”。

  那郑重引得纪嘉林都不由得把目光重新看向了他。

  眸色交错了几下,铮然审视。

  还是修晨先垂下了眼眸--因为纪嘉林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噢......”

短篇七

  林夏慧是因为一场“事故”而出名的。

  就在那天她上班的路上,她听着歌,因为耳朵里放的音乐很是欢快,她的眼神也飘忽地乱转,还不时还注意着红绿灯的转换。

  早上在斑马线等绿灯的人很多,有要上学的孩子,有晨起逛菜市场的家庭主妇,还有晨练的爷爷奶奶......

  家庭主妇们在兴奋的交谈,学生们则在低头冥思,似乎在担忧昨天未写完的作业,又或是只是睡眠不够而已,也有的人只是安静地站着,做自己的事--比如说听歌,玩手机,舞弄自己晨练的刀枪棍棒。

  离林夏慧最近站着的,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粉色贵妇装女人。

  那个女人低头看着手账,随着翻页的手动作,不自觉地就把手从婴儿车的手柄上松开了。

  不多时,人群的身后,一辆山地车赶着红绿灯的趟骑了上来,将人群向前拥挤了一下。

  粉色贵妇装女人的身体也微微向前撞了一下,将婴儿车给推了出去。

  斑马线对面是一处正在施工的低地,正在填土造上交通岛花园,正好挖了一个深坑、车也还在通行--婴儿车马上滑了下去,情况危急!

  而就在这谁也没注意的时刻,林夏慧冲了出去,打了个滚,然后在一辆车前护住了那婴儿车上的包裹。

  一阵喧嚣的寂静过后,林夏慧急忙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婴儿车打了开来,只不过不同于贵妇装女人的激动,看清了那婴儿车里的东西后,林夏慧一下子弹了开来,触电一般地放开它,然后近似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得益于那贵妇女人的太太身份,和那婴儿车里身份贵重的它,林夏慧“拯救”弱小的英勇精神受到了嘉奖,并且也被额外允许得到一个好工作的“特权”承诺。

  不过林夏慧却拒绝了,虽然她渴望这个渴望得要死。

  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她从来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是啊,拒绝了就是拒绝了,还需要为什么作什么呢?

  但或许只有和林夏慧有相同经历的人,大概才能理解那种不甘的倔强。

  毕竟她救的,是一只猫。

  林夏慧在家里艰辛地省出钱让她去补习的时候,就对一切绒毛动物厌恶了--在她迫切地需要掌握某种对她来说难以掌握、还需要付出颇多的技能时,补习老师家的猫却是在喝牛奶的。

  所以别人的风轻云淡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嫉妒源,是一种深深的煎熬。

  那时候的她就非常讨厌那只猫的慵懒,就像是在嘲笑她的愚昧和所做的一切努力那样地,它在俯视她。

短篇八

在我眼中,孤独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悲伤——因为欢乐的时光容易让人忘却,只存于照,流于浮云;而悲伤却总是令人记忆深刻,铭记于心,印在脑髓深处。

  我很享受孤独。但这并不是说我不会因此而感到悲伤、难过,相反,其实在我的人生中很大部分时间,尤其是少年时期,我都因为不知道如何排解这孤独而感到愁苦、无奈和自卑。

  那种晦暗的情况差不多直到我开始工作--当我真的接受、接纳这孤独的注定时,我的性格不再犹豫,感觉天空也明媚了很多。因为我知道,即使我失去了很多,但我收获了更多。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人犯错了会需要进监狱,而在监狱不能和狱友相处好的人,也会需要单独禁闭?因为他们不曾孤独。或者说是他们和别的人相处,就会在他们的脑海里畏惧、渴望很多事物,才会不断犯错,将自己的生活置于重重迷雾中,在找寻生命真正意义时烟逝生命。

  世界上的人有很多种。有的人总是畏畏缩缩,或是阴暗可怜,可是有的人却内心沉着、生活简单——其实要做到这一点的话,也很简单,学会孤独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的话,不会跟人争吵,嫉妒,没事所以你总要找些事情做,也要珍惜、爱护自己,学会自己的事要自己负起全责,而且在内心修行、修身养德的时候也不忘这世界:时时言简意赅,刻刻战战兢兢……

  我想,如果一个人能忍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孤独,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人恐惧的,而那也意味着,那个人将可以自由地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这是奉行独身主义的法医方殷日记中的某页,篇幅还算长,这很难得。

  因为她不常写日记,就是连孩童时起,她也不怎么做笔记的--即使她不懂,这点说来有些惭愧,但事实就是如此。

  方殷把这归结为下时候父母总逼她练好字缘由,逼过头了,所以她才会对写字这种东西产生如此巨大的厌恶和不耐烦--因为她实在写了太多字了。

  带着那样抵触的心练字,方殷长大后写的字就更不尽如人意了,她很没有耐性,写的字也常常一笔而就,几乎没人看得懂的,要不是她记忆力好--有一次就是别人拿着她之前的记录本来问她问题,因为她脑海中没有了关于那段文字的记忆,所以她连自己写的是什么也都看不懂。

  这很可笑,也很羞愧。

  所以后来,不怎么捣鼓电子产品的方殷,只要能用打字来做的全都用打字来记录......纵然如此,但与之相悖的是,方殷这个极其讨厌写字的人,竟然有一个不得不堪称怪异的习惯,那就是抄佛经,而且还是不间断地,即使是偶然一次没写,也会找时间补上。

  这对她时不时繁忙至极的工作来说不可谓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而据所有人看来,她又是个极讨厌麻烦琐碎的人--所以这可真是,当真怪异之极。

  有人曾问她是否做错了什么,才需要如此。

  因为很明显,方殷并不是个相信上苍的人,也是个极简生活的,擅长摒弃任何兴趣爱好,那会这样做的原因唯有愧疚了。

  方殷刚开始对这个问题是没有回答的,她本来也不是个常说话的人。

  但后来有一次,可能是被问烦了,于是她阴森森地,“是,那年冬季晋升的时候,我还差一个解剖就可以再上一步,可是当我解剖时,我发现那个人还活着......然后我杀死了他--因为我无法再忍受漫长的等待了。呵呵!”。

  问的人被笑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心慌手抖,只得借故离开。

  方殷这才搭拉下嘴角,端起桌上热气氤氲的咖啡杯,不由地看向窗外的冰雪冷落的风景。

  阳光洒在洁白如霜的雪地之上,再之外的是漫漫风雪,折射的光刺痛了她的眼。

  转椅扭了个方向,她伸出细长的手一下把身后的窗帘关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继续工作。

  干脆利落。

  

  可能是肤质原因,方殷的皮肤是麦色的,和土地的颜色一样,厚实、沉重。

  这点可以从即使她在解剖室呆了七八年都没怎么出门过,肤色也还是没什么变化中可以看出。

  而方殷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矛盾的人,她很懒,但她也爱运动——矛盾的地方也不仅仅只体现在这。

  虽然这几年她几乎都待在法医大楼里足不出户,到最后居然发展成甚至一年多都没有出去过了。

  不过即使那样,她的精神状态和体型也不像蜗居了很久萎靡的人那样颓丧,反而犀利得很。

  这可能归功于她的精神“锻炼法”,不过其实,最开始并不是方殷自己不出去的,而且被“限制”出去的。

  几年前,法医大楼在方殷入职前配备了现今的感应门,这刚开始让懒怠开门、和也有洁癖,怕和那么多人共握把手的方殷还跟欣喜,毕竟她虽然并不排斥共用的东西,但要是能不用的话,自然是不用的好。

  刚开始的入职有人带着,后来一阵子的上班也还固定,所以方殷还没发现问题。

  但后来随着法医这个职业的压力和压迫随之而来,方殷要加班,或是不想见什么人,心境有了变化,并没有随大流下班的习惯了。

  可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某些自我否定是对的——因为当她一个人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个感应门感应不到她的位置!

  难道说她不是人吗?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实!

  于是,被人欺凌、遗弃的感觉瞬间击倒了疲惫不堪、饥饿的方殷,那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想把整扇门都给踢碎。

  可是不过几个呼吸间,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又平复了下来,把那种感觉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扔到脑后。

  然后回到办公室,用其他的东西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其实方殷想到的,是她的安全。

  别看她为人似乎狂傲不羁,不信神明,但她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就如同她爱她母亲给予的所有那样。

  也是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两点了。

  一,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点,但她没傻到这点去剪了监控器的记录,而且想了一套说辞,说是在测试新用得控制感应门的仪器——不过从没人问她,想来是没有人看见了。

  二,之前她还为看到前辈因为被胁迫改法医记录不成而被杀害的事情而感到害怕,甚至还萌生过退意,不过却还是决定坚持,由此,这也是个契机,既然要做,那就奉献一切吧!而且这样子呆在这样尸体遍布又有警力的一个地方,就不会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

  于是方殷干脆的,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家当删删减减,常驻在了法医大楼里——而且说实在的,她现在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却又挑战性。

  简单在于没有常规的那些与社会人相处的一些人际问题——那也是她并不擅长处理的,而挑战在于在这个专业上迷人而又神奇的一点。

  方殷越来越觉得,其实死人身上的奥秘比活生生的人有趣得多,不过解开的方式也困难的多——但比起与人的直接对话,她还是更喜欢这样间接的了解方式,因为人会说谎,而尸体却不会,最多只会迷惑而已。

  而这,也是方殷人生最为之不懈努力的一点:解开未知,永不迷惑。

  

  不过方殷每天只坐等着源源不断有尸体来源的好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这并不是方殷对死者的不敬、或期待更多尸体,只是单纯把这当成职业来说的话的确如此),因为法医大楼部面临着解散了。

  据说是为了更配合好刑侦队的工作,提高本市破案率,也精简、合理整用资源,所以才需要连本来在法医大楼驻守部的人也出去外面,到现场检查、到刑侦部讨论……

  “不能老让我们去求他们呐!”,提议的那些警察是这样说的,结果总长刚好来了,他也是警察出身的人,非常赞同这点,结果害得法医部部长也没来得及和他们说法医工作的特殊保密性,只能被大一级的文件给压了下来。

  法医部通通解散,相关人员分插到各个部门,其他的也只有一句——如果有需要,可以向法医总中心申请特援。

  

  就因为这——方殷正面临着她职业生涯的第二次重要抉择——离开,或继续。

  不过虽然向往过上退休的田园生活,而且因为这几年没怎么出门又加班多的缘故,方殷攒了很多钱,但方殷还是选择继续工作。

  但让方殷郁闷的是,法医大楼里的人一个个都搬了出去,就只剩下她还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这可真是!让人心烦。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是被开除了才会有的结果,连方殷自己都这样觉得,甚至还托人去问了农村的地皮,结果最后却发现原来只有她一人留任法医大楼。

  难道说成她了最大的赢家?方殷不禁这样想。

  可后来想想,只有她一个人的话,那这栋楼还算什么?

  而且空房子的话也应该是找一位保安来看,为什么留下职位上层的她?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方殷已经接到这份任令十三天了,看着整栋大楼的里人去楼空,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可她一人却无所事事——虽然她惯会擅长忍受孤独,可是什么事都不干却让她感到难受。

  因为这就好像她是一个无用的人一样,随时可以被替代取消的那样,所以她很恐惧。

  所以,为了克服她这恐惧,她颓废了,并决定做一件很无意义,但看起来也很有意义的事。

  那就是把她少年无法控制自己一直看的电视剧和小说都翻出来重温了一遍——为了回忆当时的光景,也是对自我进行的一种阶段评判。

  

  “我的天!这种电视剧我以前怎么看的下去?”。

  方殷双脚盘在旋转办公椅上,皱着眉头,一脸肃穆地抓起一撮爆米花扔进嘴里,再喝了一口果汁,很是为以前自己的品味担忧的样子。

  办公室里的厚重窗帘半拉着,使房间产生了一种昏晦的错觉,仿佛是在世界末日之巅,唯有方殷一个人,在吃完她最后一份食粮后,就会跳崖随风而逝地那样荒凉……

  即使她还活生生地坐着,嘴里自言自语地和过去的她自己对话,可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仿佛失去了那股流动的生命力,只是生动,却不鲜活,似乎她的大脑没有情感。

  

  而在方殷连续点了二十五天的外卖后,这栋曾经的法医大楼终于来了一个除了送外卖的其他人了。

  “部长?你为什么来了……”,方殷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来人,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

  因为大楼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连自己一向紧闭的办公室门也打开了——反正大楼最外部是需要通行证才能进来的,而所有的通行证除了她自己的,全都已经上交了。

  所以当法医部长的身影刚靠近办公室时,方殷就率先看到了。

  法医部长是个即将退休的老者,经验丰富,很受人尊敬。

  方殷也很敬重他,不过她做人奉行的原则一向淡交如水——关键对人她也实在热络不起来,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缺失那种兴趣。

  所以她起身打了下招呼后,也并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

  “难道不先请我坐一下……噢,我忘了,人人都说四楼方大法医的办公室里是没给人坐的位置的”。

  原法医部长笑着,不知道为什么,那话中的分量却一下让方殷感到了异常的不善。

  明明是个笑眯眯的老头,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方殷暗自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手垂在桌后的位置,勾了下唇角。

  “您说笑了,当时一楼急需拓展会议室,所以将整套桌椅借去了才会这样的,并不是我……”。

  “可是你很乐意不是吗?”。

  “什么?”,方殷不禁愣了一下。

  “可是你很乐意把自己的会客桌椅“借了”出去,就是为了不让人在你这里逗留不是吗?为了专门收拾一个地方,好整天呆在这里,让人说你敬业,再霸占这里……”,他的语气越来越阴沉。

  话听到这,方殷的神情已经很不悦了。

  她并不是那种有心机的人——即使她有,可她的强烈的道德感也不允许她这样做,而且她也并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向来遇水则水,遇冰化冰。

  如此,她的眼眸垂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一个老者实在说不出让他滚蛋的话,方殷下颌骨紧了下,手背在身后,径直走出,想越过他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陡然,异像横生,原法医部长竟然抽刀直砍向了她。

  幸而方殷之前早有准备,将桌后的铁柄抽了出来,此时一个横手挡在自己头上。

  “咣当”一声,刀砍在了铁柄上,刀锋颤抖了下,闪动着银色的光。

  方殷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干脆地一个后旋转,用有铁柄的那一手狠狠地砸在了脖颈后面的位置,他瞬间晕了。

  想了想,实在不忍心自己住那么久的房间被荼毒,方殷将他拖到隔壁空房间,将门从外面锁上,然后下楼,打算出去找警队的警卫——法医大楼在警卫大队的后山,是个无事无人光临的位置,现在这个大楼闲置了,就更没有人会来了。

  而至于为什么不打电话呢,因为方殷除了座机没有自己的电话,虽然她有电子账户和手提电脑等其他的设备,但就是,她没有手机,而法医大楼座机又早已经被通通撤掉了,所以她只能徒步前去报警了。

  可是直到下到了一楼大厅,方殷刚往感应门那里冲去,直到撞上了感应门玻璃,她这才反应过来——她都出不去,还怎么报警?

  方殷纠结,正想着是要上楼去还是碰碰运气到窗口大喊一下时(因为窗户都装了防盗网,所以没有办法爬出去),刚好一个身影经过,于是她大喊了起来。

  刚开始还因为她不常用这么大音量说话而不自然地卡顿了一下,后来发觉那人的身影即将渐行渐远,她也就顾不得了。

  “那位……先生……那位先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哎,等等!”。

  黑暗中那个身影终于停下,缓缓地转过头来,从黑暗中重回到路灯之下的光明。

  随着光漫在那人身上的影线,轮廓越来越明显,当那个身影完全落入方殷的眼眸时,她的瞳孔瞬间睁大了,然后悲戚。

  “哇,我……啧!”,方殷只来得及发出这两声感叹。

  因为那个男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一向“见多识广(因为见过死去的人太多,所以其实对容貌已经免疫)”的方殷都忍不住赞叹,简直赞叹到想骂粗话了。

  然后下一秒她只剩一个想法:这么漂亮的男人,做成标本可好?

  当然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也只是将这一瞬间的想法忽略过去,立刻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向他求救。

  

  其实,在方殷的世界里,善良很重要。

  而漂亮的人几乎等同于善良,除非那个人真的很不善良,否则方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反而会为了那个人的颜值降低善良的底线。

  而现在,对于那个男人漂亮的男人——秦负暄,方殷就抱着这样的宽容之心。

  

  借着秦负暄的身体“打开”了感应门后,方殷急匆匆地道谢后跑到了警卫大队里。

  因为她一贯的作风,所以竟然没有人怀疑她的话。径直派人去“请”原法医部长了。

  而方殷听到那声吩咐后,就如释重负地仰身倒在了警卫大队办事大厅的沙发上,毫无形象。

  是的,毫无形象。

  她的鞋子,最常穿的那双拖鞋、运动鞋、凉鞋都放在办公桌底下的,结果因为出来的时候,她急着拿铁柄没看地上,所以现在脚上是一只套着运动鞋,一只穿着拖鞋的。

  关键是方殷瘫倒在沙发上的时候,穿拖鞋的那一脚还翘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晃一晃的,就更加没什么影响了。

  以前在法医大楼大楼一起和她熟悉的那个、现在在分配到这里的同事就皱眉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再看看人家……哎呦真是”。

  那个同事说的人家,就是刚刚在大厅另一头报备完事情经过又返回沙发这边的秦负暄。

  方殷挑了下眉毛,“要形象干什么?反正人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最好的镜子也只能还原人的三分之二原貌,你那么在意作甚?”。

  然后没等那个同事的回答,看着秦负喧,方殷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唇角的弧度弯了一下,眼角也弯了。

  “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麻烦您了!现在没有别的事情,您可以离开了”。

  说着,方殷微颔首,侧开身走去饮水机处,看样子是想去倒杯水喝。

  不过,方殷走着,“啪叽”一声,方殷继续走着,又是“啪叽”一声,方殷再走着,又是“啪叽”一声。

  然后全办公大厅的人都不由地笑了。

  为什么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板打蜡打得太滑,还是方殷穿的鞋不对,沙发离饮水机不足几步的距离,她足足摔了三次!

  而在此之前,她是个就算被人架着刀威胁解剖,下刀也不差分毫的人——这还真是,反差太大了,所以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方殷倒是没笑,但也没觉得尴尬,就只是想仍想着还要倒水,只不过看着那没有一次性水杯的杯碟有些郁闷。

  同事见状,忙把一个杯子递给了她,笑的喘不过气,“这是你之前用的杯子,还没别人用过……”。

  方殷闻言,眉头舒展开来,伸手取了过来。

  那是个蓝色透明渐变色的六角方杯,方殷荡了荡杯子,倒了三分之一的水左右,拐了个大弯,指尖扶着办公桌走回了沙发,然后坐下。

  在这期间里刚刚笑的作乱的人都渐渐平复了下来,当方殷在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大致也恢复了安静,不觉粗鲁,一切都很安好。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方殷这里都好像很能妥帖优雅,即使这可能是因为她的情商智商都很高超的缘故。

  虽然她脾气不好,而且她也没想控制,但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什么,她身上就是有种古老贵族的气质——即使她曾很贫穷,却品行高尚,所以他人不敢亵渎。

  方殷抿了一口水,看着杯子这才似乎突然想起来,看向那同事,“嗯,不对,你怎么会有我的……”。

  同事似乎是没听到,一下看着秦负暄仍站在沙发旁,不禁怪道,“您怎么还在这,是有什么事吗?”。

  方殷的目光这也看向秦负暄,带着疑惑。

  于是秦负暄笑了,伸出了他的手,向着方殷。

  “你好!我是秦负暄,是一名私人心理医生”。

  “噢,是,您好……”,方殷站了起来,一手仍握着杯子,一手抓了抓脑后的碎发,看向刚刚他们来的路口,手五指并拢地朝刚刚他们的来路指了下,“那你今天也是来给……做……心理辅导的?”。

  “你看上去对我的职业好像有点误解”。

  “不,我只是个人最不喜欢心理医生而已。不过你是个好人……”,方殷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话渐渐隐了。

  “为什么?”。

  方殷顿了一下,“因为他们总想着研究别人,虽然不是全部,但我想大概那里面的很多人都会从对别人的审视中获得利益,至少,会有种某种自我满足的优越感……我不喜欢”。

  “不能这么说吧!心理医生也是可以给别人提供一些帮助的,给予精神慰藉,有的也还可以帮助破案。”

  “是,所以说只是我个人觉得”。

  “你这么字句斟酌活得不累吗?”。

  “我一向很明白我要什么,只是我无法展示给别人而已。当我有空时我会设想各种问题的回答。比如我给一个人取了名字,我会有一个解释,如果没有,至少也会有一个能说服我自己的解释——所以我不累,只是你自己觉得而已,你多想了,累的人是你”。

  “那你想知道为什么前法医部长想要杀你吗?”。

  “因为嫉妒吗?”。

  “是。因为最后只有你留在了那里,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你的职位已经超越了他”。

  “我看不出来,他对那个有执念……”。

  “看,你也在分析别人,只不过我的比你更专业深入一些……”。

  “够了!对于大多数事或人来说,我只需要知道那对我是善意恶意,能趋利避害就够了,其他的那些是我不想知道的,所以你还是收起来的好,不要再说了”。

  “这意思是……你也不想对我……所说的那些有深入的了解?”。

  “是的——即使我很欣赏、感激你,也是,就只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我知道了……告辞”。

  其实方殷每天的作息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工作的内容不同而已,就连抄佛经也是,似乎是一种深刻如骨的印记。

  曾有人也就这个问题问过她,只不过她的回答却不尽人意——可能是前世的惩罚吧!我,好像只能待在某个地下实验室里,抬头仰望窗外无数个日落的下午,有春天的树,夏天的阳光,秋天的雨,冬天的风透过满是树枝的天空……看着我周围的人恋爱、结婚、生子、离婚、死去,然后就这样,几乎想不起任何事情地,我也会孤独死去。

  因为那些人的事情虽然很有意义:延续了生命,可对我来说却没什么意义,所以我才可以永远平静,带着似有若无的情感,不让人唐突,也不会喜欢……

  不过你可不要学我,不然以后会很惨的——最后一句,方殷是这样说的。

  的确,方殷似乎也最讨厌人了——可能这其中尤甚的是她自己。她的反应极慢,有一次有人问她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早来?”。

  然后隔了大概五六秒的时间,她指着自己,“你在问我吗?”——就是这一句,让人觉得她傲慢。

  人都是喜欢钱的,所以她尤其是。

  因为钱可以和最原始卑劣的世界隔开,她可以只选择她自己想看到的,单纯的认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因为如果她需要为了生活而奔波的话,那么自然无可避免,会碰到阴暗的边缘,然后浑身疼痛地深切体会。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她才选择独身。

  因为择偶的时候她潜意识肯定会这样做——倾向于有钱的人,但她的道德感理智感知道她不能这样做,所以她选择不做。

  她觉得这样可以战胜整个世界,虽然她自己也知道并没有……但事实上这才是她为什么会抄佛经的原因,因为连她自己也都不能控制的话,那就需要痛苦来凌驾才能远离。

  这是她为自己制定的标准。

  无可置疑。

  方殷除了迫不得已加班,每天会在十点前固定休息的。

  曾有一个很令她着迷的电脑软件,虽然她有意识控制了,但当某天她发现当她退出软件时已经十点半左右了。

  那一瞬间,她眉毛挑了一下,然后暗沉,复又抬眸,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那软件给删了,在黑暗中躺下——即使她把它当成自己孤零零生活的慰藉,可也不代表它能真的超越慰藉,这是她的底线。

  所以方殷用自己最讨厌的抄书,而且还是抄佛经来告诫、警醒自己。

  

  方殷对情感会有如此的排斥……也并不能说是排斥,可能只是抵触,但她也会有欣赏的人。

  事情起源于刚开始方殷的第一份工作上。

  那时她刚开始入职,很讶异公司里每个人看她都很亲切友善,而且一个她也欣赏的人还追求她……只不过这是个俗套的故事。

  最后方殷发现所有的一切就只是因为她像公司的一个女人而已,而那个女人因为去结婚离开了而已。

  方殷也不是说因此生恨,但不开心是有的

  只不过后来当她发现这种情爱也就那么回事、像小时懵懂想要吃糖的欲望一样,是可以在长大后自然而然地淡化时,她就放下了。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极端又矛盾。

  因为小时候太穷,住的环境太脏,所以后来才会这么“有洁癖”——但其实要让她忍受脏也是可以的。

  她第一次写小说是为了讽刺,明明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可能要写无数次、死后才会成就她的名声,也还是这样,继续坚持着。

  所以她特别嫉妒纯洁和愚蠢的人,而且是个必要时候可以很绝情冷漠、不负责任的人,也尤其不喜欢和什么人扯上关系。

  因为别人给你介绍什么人,能知道你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子,而什么样的人喜欢你,你就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是你对于那个人太过优秀,那个人只会欣赏仰慕,而如果他觉得能够追求的话,那差不多,你就是那一类的人了,否则那会有更强的人想要征服你……

  但也不排除某些不自量力,不明白自己实力的人,而方殷又是个很挑剔,即使她并不完美。

  所以生活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很难抉择——因为要交出自己的,是她的自由。

  

  方殷是才华横溢的,却也是“有问题”的。

  据说她从不喝酒,为人也很“低能”,变通能力差……然后却在某次喝醉酒的时候画了一幅设计图,还是飞机的,之后还拉了一首曲子,才倒在地上睡着了,头枕在琴弦上,第二天半张脸全都是弦痕地醒来。

  方殷也怕车怕得要死,过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有时甚至需要好几分钟,可是她妈妈希望她以后能买车开车回家,她曾问过她妈妈是不是这样比较有面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所以她会开车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原本有很多事情是她无法做到的、或者很艰难才能做到的,但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她该会做的,所以她也就会了——正如暴力下的教育,虽然能让调皮的孩子孝顺、正常,可却会使他们更加怯懦、软弱、仇视人类、虚伪的那般,人就是这样将自己的野兽之心掩藏起来的。

  她也是个从不相信别人的人,有一次,一个陌生小孩告诉她自己家的地址,方殷说,“你不要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家的地址,要保护自己”。

  那个小孩说,“我只告诉你”。

  方殷笑了笑,不可置否。

  只不过后来,当她发现那个小孩说的是真的时,那也对她的人生没什么改变。

  

  而就像方殷尽力想要回她的家乡,结果却越走越远的那样,她这些年不怎么出法医大楼门,是因为直觉外面的世界危险,所以选择原地不动,以为这样可以绕开时光,一直到老。

  可惜,最后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了最危险的地狱,成为了关住她的囚笼。

  “今晚吃夜宵吗?”,方殷是这样问的。

  彼时,正是下着雨的黑夜,她跳进江晓良伞下躲雨,随口问了一句。

  江晓良是方殷难得的好朋友,即使两人也只是大学会互相帮忙打论文的同学,但那也是,在互相人生当中,是个难得区别于同性与异性之间的朋友。

  江晓良是位刑侦警察。被最近总有罪犯假装求助者打电话报警,结果却把警察给杀了的案件搞得心烦。

  他也怕死,但也想去救人,可这合二为一的答案却难以给出——他写了遗书,却又撕毁——因为他不知道那假设的事情如果发生的话,又该如何假设。

  如果生活走在无法后退、往旁边走又会掉下悬崖的阶梯的话,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直面它了。

  方殷也了解这个情况。可她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能说起了别的。

  “你知道年9月26日我在做什么吗?”。

  “嗯?”。

  “呵!我以前真是很多工作都做过,但很难想象吧?这一年的这一天,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在讲台桌上啪啪啪地敲桌子,试图让吵闹的学生安静下来——而两天后的我也会重复那一天所要做的事情,去给一群小孩子普及法医学的魅力……”。

  方殷笑了一下,“如果说人的细胞会更新换代,直至完全取代旧的细胞,那么每八个年份左右,你已经完全不是你了,所以以前的你也可以归为另一个人吧!不是吗?而未来的你又会是另一个人——能抓住的也只有以前了”。

  方殷看向他,“所以,不要为那个“别人”操心了,只为现在的自己活着就好,如果实在过意不去,就多想想以前的快乐就好了”。

  江晓良相信了她,于是吃了和她一起吃了夜宵,然后再随意讨论了一下有的没的的各种话题,就送她回了原法医大楼。

  事实上方殷也并不是个矫情的人,硬是需要人送到她仍住、用的办公楼,只是那感应门还需要有人帮忙打开,所以她并没有拒绝江晓良的护送。

  打开了感应门,方殷就坚决让江晓良回警队去了,因为她刚刚在警局随意与他讨论过的几个案子令她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她的头脑不错,又有相关资料在手,感觉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所以决定一上楼就翻出来查阅。

  她哼着歌上楼,却没想到却在转角处被强制迷晕了——简直是意外之喜。

  

  等到方殷醒来的时候,是被蒙着眼睛的一片漆黑。

  方殷动弹不得,却听到别人的呼吸声,禁不住了,“你是谁?”。

  “秦负暄”。

  “秦负……那个秦负暄?”。

  “对,那个秦负暄”。

  “不是,我是说,你真的是那个秦负暄?”。

  “是,我就是那个秦负暄——也是你见到的那个秦负暄”。

  “可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是一个傻子,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唯独除了你”。

  “但是……为什么呢?”。

  “我曾认为这世界上你最纯净……呵,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绿色吗?因为你每次给我的作业奖励贴纸都是绿色的——你已经忘了对吧?虽然你曾教过我……”。

  “不,我完全不理解——我给你绿色的贴纸,那是因为你身上的那股纯澈清新,可是,为什么按照这个生活轨迹推测来,你却变成了这样?我也曾是你的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你呢!你为什么拍别人的肩膀却从不拍我的?”。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看起来心智年龄已经很成熟了,而我还年轻,怕你误会……”。

  “呵!怕我误会?可我真的误会了……你知道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把这里的人一个个赶走吗?”。

  方殷没有回答,秦负暄笑了一下,说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你教我正直,自己也表现得正直,可是那个电话的主人就是我,你要怎么办?我在忘忧里号等你,那里没有人知道——如果……”。

  秦负暄的声音渐行渐远,而方殷脑袋越来越沉,最终陷入一片昏暗。

  

  方殷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床上,两脚光溜溜地长衣长裤直直躺着。

  要不是有一股宿醉般想呕吐的疲惫感,方殷简直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她假想的梦境而已。

  随意向窗外看去,方殷蓦然发现床边的几上还有一大叠资料,再一看,几下的地板上也放着一大叠,而后放眼望去,整个房间都无落脚之处地叠满了完全不属于她的资料。

  方殷疑惑了,然而她又瞬间想起昨夜谈话中的几点,口中不由自主地背出了那个电话号码——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一白,手紧紧抓住了黑白格子分明床单。

  方殷想不顾一切推倒那资料,给自己腾出一条路出去,自由呼吸,可是她浑身发抖着,没能够这样做,只能颓然地闭上眼睛。

  

  每天每天,在方殷所在的城市里、其他城市里,都有人会死亡。

  当然,这世界本来每分每秒就会有人死去的,只不过我们不晓得而已。

  而那些记录在案死去的人,有少年、妇女、老人、律师、菜农、乞丐,也有才刚会打电话的小孩子。

  他们的年龄、身份不同,死亡的手法也不尽相同——有被车撞死的,有被电线杆砸死的,有掉进枯井饿死的……

  任谁都不能把这些人的死亡串联在一起——除了那个电话号码。

  不知道你会不会注意每天路过的标牌语牌子的变化?

  方殷后来不再出门,所以不知道……但她现在知道了。

  每天每天,他们都不知道大公告板上那打击犯罪、创建美好家园的举报电话被人换掉了,然后还一个个地前赴后继地打通了过去——魔鬼的电话。

  在这房间记录死亡的每个人,都属于同一个案件,只不过他们都只会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共有的单纯善良的美好愿望。

  

  一滴晶莹掉了下来,然后如疾风骤雨般控制不住地,方殷掩面而泣。

  她也曾希望,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分钟里,她能够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倒在解剖台上,或是追寻真理的过程中。

  她也不曾真的恨过一个人,但现在她恨他。

  因为他,她拿起电话拨通内线的手不停地颤抖,最后,只得用那电话线来缠绕自己的脖颈,为自己获得了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换来心灵上的安宁。

短篇九

Ineverthrowit--youormydream.

  Igrabmydreaminmyhand,keepyouinmymind.

  Eventhoughweneverseeeachotheranymore.

  

  比奈穿越了年法国,目的是为了应法国教育部编制世界上第一部智力测量表。

  因为原先比奈的灵魂堕入了时空的碎片当中,已不复灵气了,所以现在需要一个人来顶上,而这个人,就是比奈。

  比奈在现代的名字也叫比奈,只不过年的比奈是个心理学家,而现代的比奈只是个医生而已。

  幸好得赖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素质教育的需求,即使比奈不甚明白何为心理,但世界上第一部智力测量表的提出他还是懂得的。

  而他的唯一任务也就是如此——只要在对的时间内,提出那份测量表,他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就完成了。

  即使是后来空白的灵魂替代了他,之后比奈的人生也碌碌无为,那也没有关系,毕竟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命运——绽放的灿烂总是短暂,剩下的却尽是平庸。

  不过比奈穿来的时间不太对,他应该是在年左右穿来的,然后在做出测量表后离开——做一个有趣而又美妙的后代灵魂后再离去,可是他却提前了十几年,在比奈还上小学的时候就来了。

  

  据说比奈从小是个五体不勤,对任何事都显得很苍白、漠然的人,所以比奈也是如此,他不想、也并不能做任何改变。

  神学院的老师有个调皮捣蛋的外甥西蒙,为了□□好这孩子,以免让姐姐操心,所以把最爱说话的他分配给了全学院最沉默的比奈。

  刚开始的西蒙还很生气,因为舅舅的关系看比奈各种不顺眼地还去招惹,不过却都以屡次受挫为终。

  西蒙愤怒了。

  于是,他决定把沉默的比奈也变成像他一样的人,这样,全世界……噢不,他妈妈和舅舅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了,他们会接受自己是个好人——西蒙是这样想的。

  不过这实在是太难了,因为比奈谨遵规则,严格贴合人物性格——这也是他觉得很舒服的生活模式,不说一句废话,循规蹈矩得像个垂暮老人。

  西蒙愈挫愈败,却仍是坚持着——因为他曾看到比奈和别人开心说话的样子,即使那个别人是只小鸭子,但他就是直觉地相信比奈是能被自己改变的。

  但比奈的坚韧并不可移,这使得脾气爆裂的西蒙都快怒火冲天了,害得西蒙的父母、管家,甚至花园里的花都连带遭殃了。

  直到后来他都差点放弃,病殃殃的模样看的风和雨都觉得可怜时,年来了。

  

  年,比奈长成了一个容貌体贴俊秀的男子,是一名心理学家。

  而西蒙也不赖,成为了一名医生,虽然病殃殃——那只是说他对于和比奈相处的精气神罢了,实际上他的身体和精神力强悍而又极致得很。

  法国教育部向比奈提出了制定测量表的要求,还“附赠”了协助的医生西蒙。

  这么多年,即使西蒙自己都觉得自己对于比奈来说肯定不胜其烦了,比奈见到他却也还是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说任何拒绝的话,就好像他们从始至终都只会是陌生人而已。

  西蒙尤其愤怒这点,以至于昏头之下,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清为什么会那样做的事情——他不仅在他沐浴的时候偷窥了他,甚至还强迫了他。

  征服感,自古以来只有男性对于女性来说才更贴切一些,可西蒙却莫名从这件事上体会到了无比强大愉悦的征服感。

  即使这件事以后,比奈再没有跟西蒙说过一句话了……

  

  “西蒙爷爷,那后来您怎么和比奈爷爷在一起的啊?他都不和你说话……”。

  “因为我在湖里故意放了七只黑天鹅和一只白天鹅——他每天路过我家的湖,最怕于心不忍了”。

  “为什么,因为那只白天鹅就是他吗?”

短篇十

  原寺兰,“噢,真是太美妙了!你真是太好了”。

  陆穿云,“你这什么意思?”。

  原寺兰,“什么意思?我用的形容词啊!难道您听不懂吗?”。

  陆穿云,“那你是很傻哦--这也是个形容词,你懂我意思吧!”。

  

  “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在空旷的的办公室响起。

  或许是铃声持续的时间太过漫长,听的人有些焦躁不安,原本还想专注于自己工作的原寺兰像猫抓狗挠般,不由难受地抬起头看了一下,这才蓦然发现原来人满为患的办公室早已经空无一人。

  电话声是从经理办公室里传来,响了很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接起了那个铃声大作的手提电话。

  “您好,这里是……”。

  原寺兰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只听一个声线低沉的声音低低急呼了一句“救我!我在帝都大厦29层”,之后就挂断了电话了。

  原寺兰一愣,刚回拨回去,又担心会将那人置于暴露的危险境地,急忙给挂了。

  原寺兰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这才发现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为了处理公司事宜他已经接连工作十几个小时,实在有些不想去--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警局并不会受理,所以就算有人要去,也只能是他自己去了--可他却是疲惫得一点也不想去了。

  但原寺兰想想,如果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等着救援的话,让他看着别人犹如困兽般任由时间将他内心的期望一丝一点地流逝,他也过意不去,所以也只能去了。

  “真是的!”,原寺兰打了自己的手一巴掌,“都怪你多管闲事!真是要命......”。

  打完自己的手,然后原寺兰认命地在桌上稍微翻看了一下,将自己要紧的物事、还有经理的手机都给带上,就赶着出门了。

  当原寺兰匆匆赶到帝都大厦时,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因为大喘气他感到有些眩晕,手软腿软地,原寺兰根本就不想进去自找麻烦了,可是一闭眼,他就莫名地回想起烟雨蒙蒙下在破旧山寺庙门前孤苦伶仃坐着的小和尚--他实在看不得那画面,只得气喘吁吁又上了29楼。

  

  直到原寺兰莫名其妙地进了包厢里时,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厢里的灯光是暖光的橘色。听说这种颜色的灯光让人觉得最温暖的色彩,不过原寺兰此可却觉得自己有点在冒冷汗。

  他走进包厢,才看见一个黑色短发,戴着眼镜,目光凌厉的英俊男子冷淡地看着自己。

  原寺兰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着不由地低下了头。

  正好背对着自己坐着的,是一个绑着一团金色卷发的艺术男,穿着橙红色的线衣,手臂搁在沙发上,卷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很不耐烦。

  那个给黑发男子见原寺兰呆呆地站着不由地狠皱了下眉头,却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还不快过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原寺兰走了过去,仍是莫名其妙。过了30秒,原寺兰才反应过来,抬头,刚要说什么,却陡然发现黑发男子也眯着眼看着自己,害得他把那句“不是有人求救吗?”给咽了回去--因为很明显,刚刚那通电话就是他、也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打的,至于为什么打,那就不是自己可以问的了。

  时间静寂良久,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调笑的声音,“陆总,难道你不为我介绍一下叶经理吗?我看他很佛系啊!”。

  原寺兰回头,才发现原来那个艺术男是个轮廓深邃的外国男子,有一种横跨地域的那种说不出口的气质。

  原寺兰有一瞬间失神,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余光瞥到黑发男子即将黑化的脸吓得一激灵,讷讷地开口,“不是,我不是叶经理。叶经理把电话落下了,我刚好在办公室里……”。

  原寺兰直觉有些不妙,默默的隐匿了声音。

  时光静默地流淌了很久,过了一会儿,那个金发男子呵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耿直”。

  那个黑发男子却依旧冷漠,“这么说是你擅自闯入领导的办公室,是偷看了机密文件,还还是窃取了资源呢?”。

  黑发男子冷冰冰的声音犹如在耳边响起,原寺兰听了一阵头皮发麻,急忙辩解道,“不是,我只是……”。

  但原寺兰仔细一想,的确是他办岔事了--虽然他是好心,但却又办错事了。按道理这事本来就不是他可以管的,他却偏偏自作多情以为能帮到别人自己跑来了--他还真是,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而光一想到这个,他就更头疼了起来。

  “呵!果然像别人说的,他就是个傻子。这次又是这样”,原寺兰心里不由地自嘲,眼眶有些湿润。

  但他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只得暂时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深深的鞠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正常一些,“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对不起”。

  黑发男子紧抿着唇并不说话,金发男子趁机凑到原寺兰的耳旁小声道,“反正他不知道你是谁,快跑吧!这样他就找不到你了”。

  原寺兰侧头一脸茫然,呆呆地眨了眨眼,金发男子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

  黑发男子则重重地哼了一声,原寺兰不由地抖了一下,站直了身体,正要开口时,眼前却突然一阵眩晕,一道白光闪过,似乎击中了他的脑袋,于是他就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沙发上的两个男人还在天人交战。

  金发男子率先开口,“我说陆穿云你可真够牛的,我们打赌算你赢了--虽然来的人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至少也来了个人,但你这么不爽地甩脸给谁看呢!”。

  被叫陆穿云的黑发男子眼眸一深,轻吐一口气,神情淡漠,“现在这个人吓晕了--要不是你没事非要跟我打赌看看谁的手下接到这么莫名的电话还会赶来的话,他本可以不用晕倒的。所以,莫茨你负责他的医药费”。

  “喂,哪有你这样的?太狠心了吧!算了,看在他长得这么漂亮又善良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带他去休息一下好了。嗯,还有些烧了,那医院好了?”。

  莫茨不禁把伸在原寺兰额头上的手缩了回来,挑了挑眉,看向仍旧堪堪坐在沙发上的陆穿云,用目光询问。

  陆穿云终于低头,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眉眼紧闭的人,弧光越过他苍白瘦削的脸,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眼神微敛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不用,你先回去吧”。

  莫茨笑了,“你说真的?你的助理可已经休假了,不然你也不会无聊到和我在这里打这种无聊的赌,难不医院,你有这么好心?”。

  陆穿云却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看向蹲在地上的莫茨,驱逐的意味不言而喻。

  莫茨举起双手,边退,不禁边笑道,“败给你了败给你了,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时光静寂,夜深如许。

  深邃的夜风穿过荆棘之花遍布的土地上,升腾起蓝色氤氲的血液,透向天空,一点一点染深了夜色。

而两颗心的跳动是否会有交集,尽看这无边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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