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村的俺大姑

文/林霞

一

大姑今年快七十了，但却像个孩子。她的性格，长相和动作，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像，所以，小时候我们都喜欢跟她在一起。

大姑个子矮小，不到一米五，满头粗硬的头发，一直留着短发，这样使得她的头显得有点大，怪不得二姑三姑小时候都喊她“大头鬼”。现在她快七十岁了，白发也不多。她脸上身上，从我记事时起，就长了一些淡淡的斑，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上又长了一些小肉瘤。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姑让我给她剪头发，我把夹在中间的一个肉瘤剪出血了，吓的我差点哭了，大姑却笑着安慰我，我好自责好内疚好心疼，可大姑的表情让我怀疑，难道她不疼吗？现在大姑满身长的都是这东西，她终日穿着长袖，连孩子们面前也不敢外露！

大姑每每和人才出众的二姑三姑一同去亲戚家，都会引起议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妈生的！

也难怪，在外人看来大姑是有点丑，而且，就连她的大女儿，因为人长的特别漂亮，至今都不认为是她亲生的，大姑气的要她去做亲子鉴定！

大姑的长相不俊，可她人好，她是亲戚中最受欢迎的人！

趁暑假没事，我想去大姑家小住几天，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大姑家住的！

她家在黄河边，大堤根下，是一个特别偏僻的村子。但在那里可以感受长河落日和黄水滔天的情景，还是不错的！更好的是大姑人好，孩子们又不在家，独自住一个大院子，很清静！

大姑人勤快，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饭做的也好吃，特别是她一点儿琐碎事儿没有，心底纯洁善良，憨厚老实，亲戚邻居都喜欢和她来往！

二

她家在村子的西南部分，大门口长满了丝瓜和雏菊，胡同里还有柿子树，核桃树。水灵灵的茎叶，娇艳的花朵，一串串青柿子，一枝枝青核桃，还有两树红花椒，硕果累累，枝繁叶茂，时不时还有个小菜园，青葱黄瓜，茄子辣椒，菜园的篱笆墙上，爬满冬瓜南瓜藤，黄花朵朵，白花如雪，蜂蝶嘤嘤。这是一个天然的养生处所，一切都是原生态！

整个下午，我独自坐在宽敞的胡同里，除了见到一位高龄老太太之外，几乎再没见到一个人，大姑也去撕头发了。

静静的下午，静静的画画，静静的写诗：

客居村野

野菜红椒翠鸟音幽林胡同看美云

青枣核桃丝瓜墙黄花绿叶红漆门

老妇弄草遥相问小狗伴客谁家人

后来才知道，整个胡同里就住我大姑一个人！

这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有的搬进城里住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年迈的老人，孩子们也在上暑假班。回忆起小时候我住大姑家，来来往往好多人来看我，找我玩，有大人也有孩子，热闹的很！现在倒是有点冷清了！

这种清静，却是我极力追求的！做一个老师，长年被学生闹腾，有这种难得的环境，我感到非常享受！

小院午后

群燕戏耍小院风

红榴翠叶写碧空

淡淡如许静方好

又待夕阳描晚晴

大姑早早的就回来了，烧火做饭，她用的还是老年的锅灶，一边拉风箱，一边往锅底加柴火，好多年没用过这个了，我好奇，想试试，大姑说：“傻闺女，还想念这个类，热死了，出去吧！”“你不一样热？”“我不嫌热”，大姑站起来使劲把我推到门外！我在厨房里待了有一分钟，已经汗流浃背了！大姑却乐呵呵的，人被淹没在烟雾当中。

三

晚饭后大姑陪我去看黄河！

她不停的给我讲最近几年黄河的变化，当然都是逢年过节，或者庙会唱大戏，四月八放生和深秋银杏林之类的话题。

来到高高的坝头上，面对着滔滔黄水，黄河落日，晚霞浮彩，鸟儿盘旋，我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可大姑不停的跟我说话，我提示了她好几次，她就是停不下来，我走开了，离她远点，一转身她又追了过来，我一首诗没出来，我有点焦躁，大姑不生气，看着我只是笑，要不说我大姑有点傻呀，但在黄河坝头，大姑不知道她在担心呢还是和我亲呢，反正舍不得离开我一会儿！我觉得很可笑！可大姑只是憨憨的傻傻的乐着！

好不容易出来几句：

黄河落日

悠悠和风送爽来

慕色霭霭久徘徊

落霞纷纷戏归鸟

黄河落日望月台

后来还有一首黄河晨景，附上：

黄河晨景

碧空如洗鸟声甜

朝阳浮彩起云烟

水天一色苍茫处

缥缈无极住神仙

那天我俩回的很晚，有大姑陪伴，我也不害怕！陌生的地方我啥也不知道，就不害怕。但我知道大姑老想给我讲她们这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又怕我害怕，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路天色幽黑，早晚有几颗星星。两边深深的玉米地，时不时有小河的水声，也见些前村乘凉的村民，暑热中一种幽静清凉的感觉！

晚归

寂寂小村少人声

幽幽深林几点灯

淼淼夜空星几处

悠悠乘凉桥头翁

当天晚上我睡觉很晚，睡不着，心里有点发毛！整个胡同就我和大姑两个人，大姑一向胆小，自从大姑父遇车祸过世后，经常剩大姑一个人在家里。这寂静的夜晚，连狗的叫声都没有，只能隐隐听到远处说不出的天籁声，似乎有黄河水滔滔的远去声！我一想起来那黑幽幽的树林，黑黝黝的庄稼地，寂寥的，只有几颗星星在眨眼的浩淼夜空，滔滔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的黄水，我实在睡不着，看大姑似乎睡着了，我一动她又醒了。后来，她说她经常夜里睡不着的，自从姑父走后，夜里睡的很少，往往要醒好几次。前年表弟去国外找媳妇，因为动乱和疫情，在巴基斯坦待了一年多，钱花完了，人回不了家，大姑担心病了，好歹表弟是回来了，媳妇和刚出生的孩子没回来，后来又听说因为战争，她们一家零散了，小孩子也被饿死了！这在大姑心里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大姑说，她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经常夜里哭泣，睡不着觉的！说我在这里住着，心里好多了！

我感觉大姑心里实在是太苦了，大家都看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嘻嘻哈哈，其实她心里烦恼太多了，她也很要面子，也想在人前说得起话，可是当年大姑嫁到这里，受了大半辈子穷，日子刚好一点，姑父又不在了，现在儿子还单身，大姑也是饱经风霜和苦恼！

四

第二天就不一样了。听说家里来了客人。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进大门就喊，嗓门挺高，虽然气力有点弱，但音调扯的很长。我还睡着，听她不停的唠叨，就起来了，一看，好像认识，她得有八十多岁，背驼的厉害，肤色暗黄，不停的说话。她是大姑家后面的邻居，小时候我啥时候来，她都会来串门，多年不见，很老了，但精神很好，她热情的和我打招呼，说是来送菜的，自己种的韭菜，大姑非常高兴，说今天不上班了，包饺子吃。

早饭刚过，大姑帮我把桌子搬到大门外，干净的路面，两边是高高的院墙，墙上爬满瓜蔓和青藤，开满了红的黄的小花，下面是一簇簇雏菊，没有苍蝇也没有蚊子，南北通透，胡同南头是一片杨树林，凉风习习，晴空万里，除了有隐隐的蝉声，鸟儿清脆的鸣叫和偶尔的飞过，再就只有几朵白云在闲逛了。

我开始画丝瓜和雏菊，那位老太太也搬了凳子坐旁边，帮大姑摘韭菜。

“听说家里来客人了，我给你送点菜，”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抬头见胡同里又来了一个老太太，也有八十多岁，拄着拐杖，驼着背，手里提一袋子青菜，是两个茄子和几个辣椒，大姑热情的搬了凳子，我感动的向她笑笑，估计说话也不一定听清。她走过来看我干什么！“咦，画恁好啊？”

看那老太太满脸皱纹，但笑成了一朵菊花，驼着背，右手拄着拐杖，很专注的望我！我被感染了，兴奋的示意她坐下。

她坐下后，就开始讲她年轻时候：“那时候，只要有画样我都能用针线把它绣出来，有牡丹花，喇叭花，菊花，连小狗小猫都能绣出来，可好看了！”然后问我，“你能画出画样来对吗？”我笑着点头。“现在还会吗？”另一个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她把双手叠起放在弓成近似九十度的背上，挑衅似的问。老太太回叹息道：“嗨，不行了，眼睛看不见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个背了双手的老人，蹲在对面门口，通过门槛缝隙喂她的猫，前一段时间她借住这儿，人走了猫却留下来不肯走，她天天来喂。隔着门缝，她看到了一只老母鸡，刚才那个女的来找而没找到，“这不还在这里？她以为被黄鼠狼叼走了！”“把她叫来去。”大姑起身忙不迭的去喊人！

这鸡和猫同住在人家空院子里，到很自在哈！

五

太阳升高了，天有点热了，我挪挪桌子，一个老太太过来了，帮我打扇子，我好感动，再三说不用，可实在推脱不得，只好顺从！

后来又来了一个老太太，她让大姑去她家拿野菜，说是自己菜园里种的红叶菜，蒸着吃很好吃，大姑答应着，她坐下和她们聊天。一个说：“我想撕头发，孩子们不让，我都是偷去，知道了就吵。”另一个说，：“谁谁家撕头发攒六万块钱了，光撕不花，撕十几年了！”

我有点唏嘘！

她们声音柔柔的，慢慢的，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听着作画，一点儿也不觉得聒噪！还有人不停的为我摇扇子，我受到这么好的待遇，实在有点感激不尽！一幅画完成了，她们过来看，我不知道看清没有，只是说好，我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老太太们的热心，只是笑！

中午大家都散了，一个同门姑姑来了，她是大姑的堂姐，她下班过来的，送来了大蒜。她七十大多的人了，还到处打工，什么活儿都干，一天还能挣一百多，三个儿媳妇，孙媳妇离婚了，她也过的不舒坦，但身体很棒，根本不像七十多，总觉得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我又感慨，这里的人们日子过的这么艰苦，却个个精神矍铄，长寿！

下午时候，过来一个抱孩子的青年女子，手里提着一大包毛豆，给我们送来了，嘴里说“孩子奶奶帮人摘毛豆时摘下棵上剩的”！大家的热情让我有点感动，那女子却说，“没啥，都是你姑，我们在她家就像自己家一样，啥都吃，孩子们也一样！她对谁都像自己家人，我们在她家从来不客气。”

一个小女孩过来了，是她家大女儿，她看我画画，非常兴奋，专注的看，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也会画，我比你画的还好！”，我一愣，抬头看那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嘴角有点上扬，穿着漂亮的裙子，扎个马尾辫，呵，我笑了！她看我怀疑，“真的，你看你画的，都是黑色的，一点颜色也没有，我什么颜色都有，很漂亮！”还真是！这次我信了。“一会儿你画一张，这里有颜料！”“嗯”她高兴的说！

我心里佩服，老太太汇聚的地方，这么一个小精灵真好！这女孩子聪慧灵敏，又胆大心细，敢于挑战，不错！

中午我还没收工，满满一碗白哗哗的饺子端来了！多少年了，我哪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感动的不得了，大姑却不以为然，笑着说“傻闺女，这有啥？大姑这里没啥好吃的，还有一个稀罕菜，你尝尝。”大姑端来一个菜，，我尝了一下，没吃过，不过脆生生的细丝，用开水烫过，麻汁凉拌的，大姑告诉我是丝瓜须，我猜着了，但不敢说，纯天然原生态，养心养身，但也太奢侈了，那嫩生生的东西，还要大姑一根一根的采来，我真不好意思享用！大姑却说：“这没啥，妮儿，只要你觉得好吃，姑就给你弄！”“你对门大嫂说在饭店要好几十一盘子呢！”姑姑觉得饭店里卖的贵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就不不止一次的采来为我做菜吃！

第二天大姑蒸了野菜，还煮了毛豆，大姑又是端到我面前！我好感动啊！

大姑忙的癫癫儿的，却是不亦乐乎！她就这么实在，这么随和，这么热情。让人心里很舒服！这两天陆续有来家里送东西的，有送玉米面的，让大姑给我做馍馍。也有刚从集上回来家都没回，就来送水果的。有邻居也有叔伯兄弟，多是老人。

我好感动，在这偏远的乡村，这些老人们仍然过着原始落后，比较贫困的生活。他们吃不好，穿不好，平时只有靠下乡做小买卖的送点米面粮油或者蔬菜等，赶集要到好几里地之外的地方，就像过节一样，要酝酿好久才能实现。他们无法和年轻人比，更无法和城里人比，他们收入微薄，吃穿住行都很简单，她们要求的也很低，但他们是那么纯朴善良，是那么真诚相处，互帮互助，他们之间没有你挣我抢，没有尔余额榨，他们心境平和，活的安心！在这个到处是人人为自己，随时充满着竞争的社会，这些老人们仍然保持着纯朴踏实的风气，人和人之间那种信任，友好和亲近，甚至不分你我的感情，实在是难得！

六

在大姑家住了一周，收获实在丰厚，不仅收获到满满的亲情，厚厚的爱，还有那回归从前的纯朴善良和真诚！满满的都是内心的舒坦和满足！

我真的不愿意回，可是暑假班结束了，三表妹家的两个小女儿都来了，她们几乎都是大姑养大的，说什么也不走了，大的八岁，小的还不到三岁。大姑伺候三个人，太辛苦了。我就决定要回了！两个孩子很乖，尤其小的，俊的像朵盛开的小玫瑰花，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黑葡萄，特别聪明伶俐！乖乖的待在我面前看我画画。我问她：“你咋这么好看啊？”她眼睛眯成了小月牙，我又问：“在家里谁看着你呀？”“奶奶”，她奶声奶气的说，“奶奶长什么样子，好看吗？“好看！”她乖乖的说。“奶奶和姥姥比谁好看？”“姥姥好看！”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姥姥和妈妈比谁好看？”“姥姥好看！”“你和姥姥谁好看？”“嗯个”她犹豫了一下，“姥姥好看！”她歪着脖子尖着嗓子突然大声说！我好奇了，干脆大声问道“我和姥姥谁好看？”她瞪大眼睛望着我，然后笑眯眯的说：“大姨好看！”奥，终于说实话了！还是女娃子聪慧讨好我啊？我还在思考，突然发现她低了头，眼睛偷偷看着我，小声嘟囔说：“还是姥姥好看！”我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好玩儿，也许在孩子们当中大姑是最好的最亲的人，所以在她眼里那就是最漂亮的人！怪不得大姑说，在大表妹家里，两个女孩子又干净又漂亮，却抱着大姑满脸上亲，谁也不嫌弃大姑的长相，回时都哭着闹着不让回！厉害！孩子们太纯真了！大姑人是真好，孩子们都离不开她呀！

-8月

作者简介：林霞，山东鄄城县教师，爱好广泛，尤其喜欢古典文学，平时喜欢写写画画，一直在学习中。

编辑：马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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