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智朵

高阳县的旧城村又称龟背澶州府,是旧时的高阳县城。位置在曾经的高河之阳,所以称作高阳。传说颛顼在此立国。旧城地势龟形,中间高,四周低,古代有四象之说,四象之一的玄武就是龟,据说颛顼族的族徽就是龟。

旧城村历经国、州、府、县,汉朝刘邦曾在此置高阳县。明朝朱元璋时期,因避水患高阳县城从旧城西迁至现址。明朝之前历史记录所称的高阳是以现在的旧城村为中心的辖域。现有旧城墙遗址。这里人杰地灵、崇文尚武、古老而富有传奇色彩。

曾经的旧城中学就在旧城村南。年少时在此求学,那个时期旧城村的大街小巷、房屋院落、乡里乡亲、一草一木都已经刻在记忆中,难以磨灭。我虽不是本村人,说到亲人,说到乡愁,说到故土,旧城村和旧城中学都在其中。每次途径旧城时朝南的匆匆一瞥都饱含了无尽的怀念和真挚的情感。

数年间,我总是重复做同样的梦,持续梦到旧城中学的校园,梦到东边两溜儿教室的东侧与东墙之间好像有一个窄窄的过道。只是我记不清了,是真实存在过呢还是梦境呢?逢人就问,没有人给我肯定的答案,深感牵挂。毕竟很少有人记得岁月深处的细节点滴。

有时梦到冬天在北排的教师宿舍住宿,有时梦到北校墙外东西成排的老榆树,没有叶子,只有被雨水打湿半边的深色的老树干。有时梦到穿过小楼绕过教室去操场,操场还是原来的操场,教室还是原来的教室,就连我在课桌上刻的名字还在那里原封不动地等待即将白头的少年主人。只是教室里坐着些陌生而稚嫩的面孔。梦到学校很多的角角落落,甚至戴黑框眼镜卖冰棍的老太太。多数梦到自己仍旧在那里读书。

旧城中学曾是高阳四座重点中学之一。多年来出自旧城中学的名师名人各界精英不可胜数,有众多师承和传承,是远近学子追求和仰慕的学府。除了文化课,那时候的美术音乐体育都是正规要求达标的课程。八百米跑步是每个学生的必修课。每年的运动会千里堤长跑比赛是运动员们的精彩项目之一。每当响起运动会的《运动员进行曲》,激动人心的体育节目就拉开了序幕。

很多学生为能到旧城中学读书骄傲。远路的学生不辞辛苦每天往返三十多里路也要上重点初中。为了来此读书,远路学生的家长也比近路学生家长起得更早,每天披星戴月为孩子做早饭和准备带去学校的午饭。每天早晨我母亲烙的烫面饼和为我准备的鮁鱼,父亲给我做的烩饼还都在记忆深处散发浓浓的香气。一边准备早饭,父亲还教我唱《珊瑚颂》、《洪湖赤卫队》的“月儿高高挂在天上,秋风阵阵湖水浩荡”。早起天还没亮,外面也挂着一弯月。

旧城中学西部是操场训练区,米椭圆形的跑道约占整个校园的三分之一。东部分是教学区,有小楼、东西四排教室、两排办公室、南北各一长排教师宿舍。从南端教师宿舍往北是大片方正的菜园和花园,中间有一条路径正对着小楼前的广场,两侧盛开着粉红色的火把花和榆叶梅。

小楼是旧城中学的标志性建筑。小楼两侧雁翅般两行参天大杨树,像笔直的护卫军站立两旁。小楼前是宽阔的广场。

小楼的一楼是敞亮的大厅,大厅的东侧有个小窗口,住宿时曾经在那里打饭。楼上可能有化学和生物的实验室,只是它一直都是封锁的状态。据曾经攀墙的同学和高年级学生说实验室里有人类骷髅骨架模型。据说文革时实验器材部分缺失,也没有再开放过。小楼的楼上一直未曾瞻拜,所以一直神秘至今,遗憾至今。

菜园西侧、操场东南的几株大柳树合围的大概是封闭严实的水井。有时候上完体育课,我们就在那里乘凉。

东侧南排最东边的教室前有个小花圃,长着各色的月季花。前排的办公室西头与后面教室对齐,东头要比教室短一些。办公室前有成排的大叶杨就着整齐的蝉鸣哗哗地唱着同一首歌。如果你曾经是这里的学子,是这段时光里的过客,会自然明了我的描述。

学校先后有过两个大门,最初只有北门,上初一初二时教室靠近北校门,初三换了教室,离新建的西大门就近了,北门也关闭了。

从北门出来是长长的街道,路东是旧城小学的西校墙,路西是南北一溜稀疏的大榆树和没有院墙的几户人家。淘气的学生放学骑自行车途经时把每一棵榆树都挨次快速摽一下。

校园里处处花卉,绿树环绕。在哪个大树底下也可以吃午饭,在旧城中学的树底下好像就不一样。中午带张饼,好像也不记得有多少菜,如果买两角的焖子算是奢侈的午餐。如果带个水果就是享受了。那时候水果也不是常有的。从来中午也没喝过粥啊汤的,也没有任何带水的器具,连个塑料瓶子也没有。那时候也没觉得艰苦,反而时时有快乐相伴。

学校没安装专门的自来水时,课间总是去北校门口的几户人家喝水,家里没人也不锁门,我们用盛饭勺子或者大瓢喝凉水,也没受过凉,也没有传染病。家不闭户,对待学生们宽容和蔼。

有一家是一个五十多岁朴素的妇女,常在家做针线。另一家女主人梳着长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健康色的浅色脸庞。进门喝水学生们总是先打招呼,人家有时候就说:自己喝吧。有时候家里没人,我们喝水后把门关好再匆匆离去。现在想起来有无比的感激和温暖。那时候也不说什么报酬和价钱,无私之举随处可见。多年来经常想起旧城的乡亲们。

老师们在印象中是大人,是长辈,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的老师们也都是年轻的面孔。刚入学时宋瑞安校长在全校大会上面向东方对新生的入学致辞记忆犹新。后来的刘纪民校长中午巡查教室的严肃表情和缓慢身影,他身后是学生们敬重的目光。

我一直保留着我的初中课本,牛皮纸包的书皮上还有二姐写给我的励志箴言,语文老师王怀信转自习时曾经读这些箴言给予我鼓励。教过我的老师们,每数一遍你们的名字都会伴随一番深切的敬意。

有时候没有去探望自己的师长,并不是不怀念他们。自己并没有如老师期待的那样,有一种辜负的内疚。如今,学生有年纪了,老师也老了,有些不忍看沧桑留下的痕迹和斑驳了的岁月。如果他们留在记忆里就会永远年轻,校园也会一直在那里延续着它的美丽和美好,就像从来不曾离开一样,有一个一直能够依靠的精神家园,繁盛着,继续着。即使后来再也没有面见那些如花的繁盛。

偶尔吟诵的诗句,间或提到的词语、口诀、学习方法、记忆技巧,多来自老师们的教授,想起某句话就会想起某个老师,某个课堂上的片段,某个解题的细节……每到此时老师就会在记忆里微笑、幽默、严厉、关切、愤怒,很多画面缓缓汇成一条小河流,不时带我回去带着感慨畅游……老师,我在记忆里遥祝你们安康。

学校种菜的师傅是个快乐的小老头,他好像一直都忙忙碌碌的,有些短短的白胡须,经常和学生们说说笑笑,大家背地里叫他“老业冤儿”。他拾掇那些菜园、花树、垄沟。他晾的干菜一串串的,篦帘子上晾满了豆角种子。他种的白不老豆角白白胖胖的,跟他要几粒种在家里,长得特别好。见他移栽花木,我也移栽一株紫色的鸢尾花和一株黄花菜。第二年自动发芽串根,长成了一片,在家生存了多年,直到老家无人居住,它们还顽强地存活了多年。每当看到它们,就想起快乐的老师傅和我的中学。

学龄前我和三姐从田野里打草回来,正看到河里的孩子们在游水。我说咱们也下水游泳吧。水清澈,草细嫩,水下是微微起伏的波纹状河底,脚丫踏上去是爽涩舒适的沙地。初中时放学回家,爱水也像学龄前,把自行车支在大堤上,直接冲刺奔向堤坡下,扑到河水里,激起很高的水花,打湿了岸边一层顶着红红绿绿叶子一筷子高的小柳树。

回味各个阶段,只有初中是最放松和怀念的一段时光。虽然那是一个并不该放松的阶段。

上学路上听姐姐背诵古文不知不觉记住了《乐羊子妻》和化学元素周期表口诀、化合价口诀……。姐姐们每人都有一个木箱子,盛放她们的奖状奖牌奖杯,她们都很少考第二,考了第二会哭。弟弟的奖状里我还记得有一个绘画奖。我呢,自然就不需要木箱子了。细思来,还是电视耽误了学习。以至于很多东西没学透。

后来早晨独自去上学,路途遥远,我就会在我的地理世界里神思漫游。想像那些世界各地的景观,欧洲古老的城堡、流光溢彩的意大利港口、麦哲伦的航线、古文明遗址、险峰奇景、珍奇动植物们所在的地理位置。所有的气候类型中最喜欢温带海洋性气候,宜人的温度、花雨长存。印象中只有英国、法国、日本、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沿海的部分地区是这类气候,总要比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季没完没了刮干燥风的本地气候好多了。那些雪山、海岸寄托了无限的遐想……

于是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富饶的地理江湖。识别地图是上北下南,我上学往南走,因路上神游,很自然地把前面的南想像成地图中上方的北。直到现在我也难辨南北,总觉得大兴安岭在南,浙江广东在北。每次去北京我都觉得火车在往南走。

那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那是个天蓝水绿的时代,那是一段永不退色的时光,是想起来就不禁微笑回味、稚气未脱的岁月。

小庄的桑园在校园西边不远,是很多学生的美好记忆。春暖花开时,那里是一带粉红的烟霞,花海漫漫,足以盛下绚丽的梦想。

有桑葚的季节,毕竟是短暂的,更漫长的夏秋,我们经常拿本下午要检查背诵的书,躺在树下,看着晃动的树影,驻足中午缓慢的时光。听着千里堤下河流哗哗的弄潮声,偶尔一颗青涩的果子落下来掉到书本上。从来都没有疲惫,满脑袋都是幻想和憧憬。

桑园里有一条小径,每到雨天放学回家,为了躲避村内泥泞,学生们都推车子绕行小庄果园的那条细沙小径。路两旁的果树枝蔓被挽起来搭起长长的绿色拱门,很像是新人们走红地毯时的拱巷。枝叶上闪着晶莹的雨珠,绿得闪光的叶子像中学生的生命力一样崭新、顽强、充满活力。每想到那长长的明净的沙路都会想起苏轼的那首词: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

也许我总是买椟还珠,本末倒置,学问没学到多少,记住的东西都是与书本无关的。

那时的一切要靠回忆追索。它们都淹没在时光里需要一件件打捞。

每当花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我都带着遗憾仔细端详半结籽半凋零的火把花。有时候采一朵花夹在书本里,直到花朵变成平面的干花,每次翻书都能看到它清晰的筋脉、不变的颜色和守候。

有时候漫长的中午我们结伴去村南的老城墙附近看拖拉机拉土,有一层层金色沙子在原始的土层断面中熠熠闪光。老城墙是否还记得多年前一个拿小瓶装金沙的女孩呢,回来装饰花盆,花根也变得光彩夺目。那些金沙也许是历史积淀的年代分明的厚重层次吧,多年来未动刀兵和土木,平安的日子淹没了往昔的刀光剑影,古老的尘沙埋没了城头的巍峨肃杀,模糊了渐行渐远的旌旗招展和杀生震天,却没有忘记血染征袍的历史记忆。宋辽对峙杨六郎带兵驰骋征战的身影,养兵屯田一望无边,远望那一道雄伟的颓垣就是古老岁月里多次抵御外族入侵的城墙防御系统吧,旁边那些盘根错节的老酸枣树,枝枝杈杈里诉说着千百年的光阴和历代驻守这里的英雄将相之歌……

被那些每日相同的梦境牵扯,直到年,在弟弟的鼓励下,我们寻找记忆中的路,回到旧城,沿着思念的曲度,穿越梦中的街道,追寻曾经的记忆,依稀还有从前的影子,很多年了,物非人也非……街道怎么变得那么窄了,路途怎么这么短了,房屋为何这么少了,人们怎么都不认识了,岁月原来那么久了,情感却越来越浓了。

怀着激动的忐忑的矛盾的渴望心情,来到这个梦牵魂绕的中学,曾经合眼都不会走错的地方,街道的走向虽未变,房前屋后已经认不出来,空地已经盖满了房子,曾经的小卖部已经无踪迹。西大门也已经封闭,中学划归他属,在旧址扒墙往里望,教室小楼菜园大柳树呢?……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感慨万千,泪眼模糊,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老师,同学,你们在哪?乡亲们,你们是否安在?

万语千言说给谁听?无限问候谁人能懂?独自莫凭栏,感慨无限。仿佛有手风琴的声音从音乐办公室传来……从前的教室在恍惚拔地而起,房舍菜园在逐次恢复原来的面貌,只有轮廓没有颜色,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有时无……

我的校园不是梦,是我另一个故乡。搜寻记忆,很想抓住点什么,只有操场西侧挨墙的一溜儿槐树还在,所幸还有你们,你们,你们是否还认识多年前的游子?我回来了,为什么你们不说话?风吹树叶作簌簌沙沙的回应,日光眩目,仿佛又在梦中。时光荏苒,岁月重重叠叠,就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何况你们?

哪怕无论哪个老同学老校友,即使不认识,能一起在围墙之外哭一场也是好的。时光最是欺人老,何必验证失落?多年不曾看望,早知你已不在,空留悲伤独品,却看光阴无情。

即使世界早已改变,旧梦面目全非,老校园也完整的在学子内心长存。为什么没有一些遗迹给回头的人回顾凭吊呢,我的中学若如剑桥里昂大学白鹿洞书院千百年固守世纪风云,历代学子都可以随时回归心灵的家园。奢望古迹存遗,人人得以朝见颛顼故里和诸多英雄足迹。人有留古之心,世无长生之技。感叹人生短暂,人与人之间尚且不能常见,何况故园。月儿高高挂在天上……多年前那弯月照见的是丢失家园和校园的人。

如若故景能常在,何必只在梦中逢?

白云绕树,闲而无心,天若有情也懂这万千的落寞。

多年的梦终于圆了,之后我再也没在梦中见过它。

怀念我的初中,旧城中学。

第期

图片/智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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